谢折衣眸光一闪,否认道:“只是平时绿绮她们议论时捡耳朵听的。”
捡耳朵也能记得这般清楚明白,我老婆可真是过耳不忘,天资聪颖。
雍盛又在心里得意洋洋地将人狠夸一顿,好似聪明的是他自己。拨弄瓶瓶罐罐的间隙,余光瞥见一只落了锁的精致紫檀匣,好奇地拨了拨其上的雕花葫芦锁,漫不经心道:“如此说来,朕的印象中,你鲜少有不施粉黛的时候。”
不是鲜少,是压根儿没有。
意识到这点,雍盛的眉骨挑起老高,回身仔细审视皇后,目光犀利如刀片,似是要将那姣好面容上的冶艳妆色尽数刮下。
“一恐素面朝天怠慢了圣上,二为奉内命妇的礼制典仪,故日日起严妆,以示庄重端方。”
谢折衣的瞎话扯起来一套接一套。
雍盛不做他想,囫囵将其认定为女人天性爱美并羞于在人前展露素颜所致,便悻悻丢了这话题,注意力又回到那锁起的紫檀匣。
刚想询问里面锁的什么宝贝,谢折衣那雌雄莫辨的嗓音陡然贴着耳朵响起,带起的暖风吹进敏感的耳道,激起一层难言的颤栗,直往里蔓延至心尖——
“阿盛,劳你替我拆发脱簪。”
第76章第76章“盛哥哥?”
雍盛起身,扶她坐下,瞧着那满头珠围翠绕,无从下手,端详研究一阵,决定先拔下固冠的长角凤首金簪。因不得其法,忙活了半天,终于脱了那富丽堂皇的白角冠,长吁口气,捧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这冠子可真重。”
谢折衣捏了捏确实有些酸疼的后脖颈,深以为然:“女子爱美逐美,为了好看,总能想出各式各样精巧的法子来折磨自己。”
“终日这般,岂不累得慌?”雍盛搁下冠,正要将她高高束起的发髻解开,忽而在镜中瞥见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停下手调侃道:“你有这张脸,就是什么也不戴,什么也不擦,也一定好看极了。偏你自我要求如此之高,不厌其烦,严苛到了头发丝,唉,终日待在你身边的人一定很累。”
“我严于律己,又没严于身边人,这话讲得好没道理。”谢折衣反驳。
“你虽然嘴上没说,但旁人日日见你这样做,耳濡目染,自然也这般要求自己。难道你没发现,打你入宫起,朕眼前之人一个个都干净齐整了起来,往前那几个乌糟糟不修边幅的婢女宫使,好似一夜间凭空消失了。起先朕还疑心他们是遭逢了什么巨变,以至改了本性,问了才知道,是凤仪宫严苛的风气已吹遍了整座皇宫,他们若再顽固不化地邋遢下去,一恐遭人诟病孤立,二怕中宫见罪。”
谢折衣闻言,理所当然道:“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整肃了宫闱,岂不是很好?”
“好什么?”雍盛却瘪嘴道,“人人都如出一辙的齐整干净,排成一排,白里透红,就像同一个糕点模子里蒸出来的寿桃儿,好看是好看,却无趣得很。”
他古怪的比喻将谢折衣逗笑,那人发出的低沉笑音有种莫名的磁性。
“恐怕只有你会这样想。”
“朕本来就是这样与众不同之人。”雍盛大点其头,顺着话竿儿就往上爬,“皇帝这个身份实在是将人框住了,施展不开手脚,按朕的意思,朕当去著书立说,大力宣扬躺平思想,专门改造你这样的内卷奇才。”
“内卷?”谢折衣时不时就能从皇帝口中听到些新鲜词儿,已经见怪不怪了,“什么意思?”
“就是不必要的非理性的内部竞争!人应该清醒地躺平,拒绝内卷,摆脱比较。否则你卷,他也卷,人人都卷,这除了让所有人都生活得更累更辛苦,有什么别的好处呢?”
见他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谢折衣眨眨眼:“你说的好像有点意思,好像为你平日表现出的懒惰和敷衍找到了借口。”
雍盛轻咳一声:“也不能这么……”
“可是,是谁偷偷温书至半夜?又是谁,喝着参汤批奏章?”
雍盛:“……”
“我懂了,圣上口中说的躺平,是指躺平给别人看,试图麻痹对手,再悄悄努力惊艳世人。”
“…………”
说不过,根本说不过,赢不了一点。
雍盛咂咂嘴,丢盔弃甲,悻悻然放弃继续弘扬自己的朴素摆烂主义,重新捡起他的拆发事业,嘴上还得嘀嘀咕咕最后给自己挽个尊:“这不是一档子事儿。”
要不是坐不稳皇位就得死,他乐得做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如缎青丝散落,浓重的冷檀气息随之扑鼻而来,他登时心猿意马,克制地拢起发丝握住,拨到谢折衣一侧的肩头。乌黑的发底于是露出一截脖颈,冷白如玉,看起来手感绝佳。因脖颈的主人低着头,那里凸起一小节精致圆润的颈骨,上面竟还上下排列着三颗小黑痣。
秀气又可爱。
他鬼使神差地将指腹覆上。
贴实的瞬间,他喉结滚动,惊讶地发现那寸肌肤冷如冰雪,又或者,他疑心,是他的手太过滚烫。他猛然缩回手,怔忡地瞧着自己的大拇指。
“不过。”谢折衣只觉后颈一热,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道,“方才略一思忖,我活这一生,确实如你所说,乏善可陈,无趣至极。”
雍盛捻了捻指腹,尽量忽略那股不安,将注意力转回到与谢折衣的对话上,并敏感地觉察到对方的低落,想了想,大言不惭道:“那是你没遇到朕,从前不论,皆是过往云烟,往后余生,朕定让你日日过得妙趣横生。”
谢折衣笑了,又是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低沉笑音,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宠溺,她轻声回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