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让朕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雍盛展唇轻笑,用手比了比,“那会儿你就这么一点高,在马车里怕得直哆嗦。”
“我没有。”戚寒野否认,眼眶微红,朝呆若木鸡的怀禄大喊,“太医!快去请太医!”
怀禄像是被他一嗓子吼醒,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但现在乱成这样,整个大殿就像个恐怖的屠宰场,到处是刽子手,众人疲于奔命,莫说能不能成功找到太医并带回,就是太医来了,可能还没近身,就先被叛贼射杀了。
“这身官服平日里瞧着那般丑,穿在你身上,倒是好看。”雍盛若无其事地拉过戚寒野崭新的官服袍袖,擦拭嘴角源源不断溢出的血液。
戚寒野盯着他,眸色阴沉得骇人。
“朕没事,死不了。”雍盛安慰他,“就是要死,也不能这么死,会死不瞑目的,死后旁人还会笑话,说朕御驾亲征都没受伤,竟然阴沟里翻船着了谢衡那老王八的道儿。”
狼朔突破重围来到身边,看了一眼皇帝的伤势,嘴一撇,都快哭了:“永安军,殿前司,金羽卫,各部都有被谢衡花重金策反的死士,这些人右臂上皆缚蓝巾,圣上遇到定要仔细甄别。”
“咳咳咳。”尽管戚寒野第一时间死死捂住了伤口,血仍旧越流越多,雍盛感到体温在渐渐下降,四肢八骸蹿出诡异的寒意,冻得他往戚寒野怀里拱了拱,“看来雍峤监国的三个月里,没少暗中下苦功啊。人数呢?有多少?”
戚寒野道:“看样子,约莫有三成。”
“还好,清剿只是时间问题。哼,老匹夫死到临头还想搏一把大的。”雍盛冷笑,勉力踹了一脚狼朔,“别都围着朕了,去,尽力护住朝臣,活捉谢衡。”
狼朔被踹得一个踉跄,不得不提枪,领命而去。
“太慢了。”戚寒野眺望殿外战况,“你撑不了那么久。”
“那怎么办?”雍盛翻了个白眼,疼得太阳穴直跳,“都到这地步了,撑不了也得撑,我要是谢衡,这根箭的箭镞上必须涂满剧毒,见血封喉。罢了,撑得一刻是一刻,尽人事,听天命吧。”
“不行,你是我的,生死不由天命。”戚寒野沾血的指腹抚摸他温凉的脸庞,眼中强烈疯狂的情愫赤裸裸地倾泻出来,不加以任何遮掩。
雍盛蹙眉,拍开他的手,有气无力道:“朕必须知会你一声,朕不喜欢男人。”
“知道了。”戚寒野用指腹重重地擦过雍盛苍白的唇角,那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哦那又怎么样我喜欢男人就够了你随意”。
“劝你谨守君臣本分。”雍盛虚弱地警告,完美演绎着什么叫色厉内荏,“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戚寒野显然不想听,他直接低头,吻在雍盛眉心,蜻蜓点水的碰触显然已是努力克制后的结果,远远不够,便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等我回来。”
“……”
雍盛震惊地瞪着他,怄得感觉浑身上下连骨头缝儿里都在疼。
说完,戚寒野将他交给近卫,跃出去,劈手就斩断一人脖颈,夺了他手中长剑,杀神降世般一路砍杀出去,所过之处,鬼哭狼嚎。
雍盛抻着脖子透过人墙缝隙望去,他是在战场上见识过戚寒野的杀伐手段的,四个字概括就是,寸草不生。
是该让京畿这帮过惯了舒坦日子的官兵们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战神了。
失血过多让雍盛的脑子越来越昏沉,迷糊中听到一声尖锐的爆鸣,又听到有人喊什么赤笠军,在失去意识前,他被人打横抱起,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他一阵阵作呕。
应是胜了。
戚寒野那个傻逼竟然敢亲朕。
朕要亲手剐了他。
这是雍盛脑海中最后浮现的念头。
第102章第102章他竟然还敢威胁朕。……
雍盛在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梦里浮沉。
有时他独自漫步在遍布霓虹的都市,周围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他在喧嚷的人行横道上等红灯,当倒计时结束时,他被人潮推挤着往前,穿过马路,一脚踏上御花园宜春池畔松软的草地,低下头,脚边还有一根跟他一样孤独的鱼竿。
有时他正与范廷守对弈,左相总是试图借围棋教会他许多道理,但他对此表示排斥,总是故意往错误的地方落子。黑子落下的瞬间,范廷守变成了现世的妹妹,委屈地蓄着两包眼泪,控诉他下棋从来不让着她。
有时还会梦到谢折衣。
那是比梦还虚幻的人,像拂鬓的风,像水里的月,有可能,她其实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人物,他为她不惜构建了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往昔碎了一地,他还留在原地。
期间雍盛短暂地醒来几次,每次都见到戚寒野那张执迷不悟的脸。
他心梗,一点也不想面对,宁愿永远就这么昏迷下去,或者直接死了,也不是不行。
但太医们的医术实在是太过高超,硬是将他游离破碎的魂魄锁死在这副毫无留恋之处的躯壳里,好叫他能够清醒地感知到疼痛、饥饿与焦渴,以及榻边灼热的视线,和手上温凉的触感。
雍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熟悉的明黄帐顶映入眼帘,他放松下来,肩上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硬生生将他控了起码半盏茶的时间,等缓过劲儿来,转动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