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兄弟厌恶他,他的敌人恐惧他,他的追随者敬畏他。
但彼时人类儿童的脑子里还没有塞进相关的印象,因此对方毫不惧怕,只是伸着手,做出一个要抱的姿态。
“克拉克。”
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孩子说。
那是曾经的亚瑟·西蒙斯,在遗忘了很大一部分人类的语言后,学会的第一句虫族通用语。
他最先学会了对方的名字。
父亲的死亡场景所带来的冲击,让幼年期的孩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办法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语言功能也随之退化;在经历了差点被送回人类星域的意外后,这种情况变得愈发严重。
银灰色的雌虫不得不通过他哭声的大小、哭泣的频率,去猜测到底又有哪里做得不对。
“你想听什么呢?”
高位种问。他坐在窝里,人类幼崽侧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看向他。
“我给你读一点神话故事吧。”
说着蹩脚人类通用语的雌虫叹气,银灰色的翅翼披在身后。他用鳞尾将年幼的孩童圈起来,如同搂在怀中那样,语气温和地翻着手中的书本:“很好的,人类的,故事。”
“……一个关于,盗取了火种的,传说……”
那是高位种想方设法搞来的书籍。在停战初期,人类和虫族的关系远不像如今这样宽和,想弄到一点人类的东西简直难上加难。
他不得不费力地去学习人类语,将一本简单的神话绘本读得磕磕巴巴、错字连篇。
他读到普罗米修斯被悬挂在峭壁上,悲声呼唤着山川河流,以及作为万物之母的大地。
他读到欧罗巴的与世长存,成为了行走于地面的女神,脚下的土地以她的名字而命名。
他读到尼俄柏因为傲慢而招致灾祸,最小的女儿死于她的裙下,她从此化作流泪的石像……
下一刻,雌虫的手被抓住。
太久没有说话的人类孩童张开双臂,寻求一个温暖的拥抱,并且在对方俯身抱住自己时,发出了一个不知何时学会的、却有着明确意义的读音。
“克拉克。”
湖水一般沉静的蓝色眼睛注视着对方。
这个名字被打碎、黏合、拆分之后搅进骨髓,融入亚瑟作为人类的一生,从最初直到最后。
西蒙斯已见过太多普通人至死也无法见到的东西。
在虫巢长大的人类近距离目睹过阿卡夏裂隙的本貌,见证过灰翅种在银灰色雌虫的带领下连续撕碎两支核心基因族群,也触碰过群星的墓场、法赫纳的遗赠……
他得到了太多,所以真正想要的东西反而一度触不可及。
青年的手指轻轻地托住对方的脸颊,贴着高位种的唇畔,落下了一个温和的吻。
就像他身处燃烧着金红色高温火焰的王虫巢穴中时那样——从地面到天穹,无数代累计下来的骸骨堆叠坍塌,被砍下的头颅用黑色的眼眶俯瞰着那胆大包天、罪大恶极的愚昧人类。
而那时的亚瑟几乎以同样的动作,半跪在王座前,亲吻了银灰色的雌虫。
“不是错觉,也不是误会。”
人类说,眼下他的手臂正抱紧对方。
“我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欺骗你。”
那声音落在高位种的耳畔,如同惊雷。
“我喜欢你,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