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做不到坦然,谁能在面对有杀身之仇的敌人时还能心平气和,雍盛可以考虑尊称其为在世活佛。讲道理,他没有将敌人扼杀在“理想的摇篮”里已经算是好男不跟女斗,仁至义尽,还要放下成见同榻而眠?
做不到的。
他没这胆。
回到晏清宫,被伺候着脱下华丽的袞冕,换上更舒服方便的常服,雍盛游魂一般,在殿内有气无力地踱步。
“圣上,吉时已过,娘娘在凤仪宫恭候多时,太后她老人家也遣人来催过好几回了,您真的不过去坐坐么?”怀禄今日也是盛装打扮,惨绿宫服冠上簪花,拾掇得特精神,喜庆得好像今儿是他成亲,“按外头平民老百姓的话讲,怎么说今日也是新妇过门儿的头一天呐,新郎官儿连洞房都不进可怎么得了啊,明儿个宫里就得流言四起了……”
“去去去,朕说不去了么?朕这是在做心理建设。”雍盛面色阴郁,“催得这么急,赶着去投胎?”
说完,嘴里一阵发苦,去见那杀神可不就是嫌命太长赶着投胎么?
怀禄茫然,刚想问什么叫心理建设,雍盛徘徊的身影倏然定住,负手仰首,长长地叹了口气。
怀禄见状,知晓圣意已定,忙一迭声催促随侍的小黄门:“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摆驾凤仪宫!”
此时已是二更天,弯弯的上弦月嵌在星空里,不远处的凤仪宫雕甍画栋,宫外植桃李梨杏,杂花错落,望之如绣,与殿内通明的灯火相映成辉。
凤仪宫的首领太监承喜是日前才从太后宫里拨来的,远远瞧见前方纱笼前导,龙纹团扇双遮,依稀是皇帝仪仗,忙将一干缩在廊下打瞌睡的太监宫女提溜起来,换茶的换茶,剪烛的剪烛,个个整衫堆笑,戴上喜庆面具。
要不说这谢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呢?
承喜入内通报,见皇后娘娘仍顶着沉重的凤冠,在红绡罗帐下敛目危坐,一坐就是楞个时辰,连外袍上的褶皱都纹丝不变,心中佩服已极,连带着说话时不自觉就带上几分敬意:“娘娘,圣上来了。”
皇后一左一右各立一位陪嫁大丫鬟,穿胭脂衣裳鹅蛋脸的名唤绛萼,温柔雅致,眉眼含笑,口角左颏下一颗美人痣分外显眼。穿竹青衣裳瓜子脸的名唤绿绮,天真烂漫,一双狡黠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伶俐机警的妙人。
未等皇后开口,她先道:“眼瞅着蜡烛都快烧没了,天都快亮了,圣上日理万机,无暇顾及新婚之夜我们娘娘还在等他,实是以国事为先,我们做丫头的犯不着说,就是娘娘见着心里也欣慰,可那晏清宫里的奴才们一个个也都心怀天下?不知提前来支应一声,也好让我们服侍着娘娘先把这身铁打似的行头换下么?”
“没王法的东西,这是宫里。”绛萼嗔她一眼,“别没大没小的坏了规矩。”
绿绮嘻嘻一笑:“原是我心疼娘娘,忍不住多嘴。”
承喜手心里捏一把汗,不敢多言,倒退着出殿迎驾。
“我还以为他今晚不来了,娘娘也好省点心呢。”人都出去了,绿绮脸上的笑意隐没,语气幽怨。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的。”
绛萼扶皇后起身,入正殿同牢席,席上饭菜为保温热,早已换了三波。
刚坐稳,皇帝被司仪引进,在皇后对席敛衽入座。
接下来便是沃盥进馔,行合卺礼,礼毕,众人簇拥下,皇帝携后入帷幄。
雍盛手脚生硬,虚托着谢折衣小臂,面上看似淡定,内心其实在颤抖。这是一种单纯的生理反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近距离看到谢折衣真容后,强烈的视觉冲击带来了由内而外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