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荷眼下只觉这里面的局是一局套一局,凭她的见识已然猜不透走向,只好仔细忖度言辞,遵循先生的叮嘱,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留意着皇帝的反应。
皇帝托着腮,用瘦长的指骨反复敲击朱漆几面,那张清贵到鼎盛时透出三分病气的面上忽然间消失了所有表情,空无一物的雪地一般,再看不出喜怒颜色。
“王上加白。”皇帝沉吟,“白也,昼也。”
王炳昌眉宇间阴云密布。
世人皆知,三皇子姓雍,单名昼。
“右相,看来你得了一个好外甥呐。”皇帝懒声道。
王炳昌吓得赶忙离席跪倒,连连叩首谢罪:“臣不敢!臣虽是荣安郡王的舅舅,但更是国朝的官员,服侍皇上这些年来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不说臣,就是荣安郡王,也一直仰慕他的皇兄,唯皇上马首是瞻,从未有半分非分之想!皇上明鉴,万勿听信小人无稽谣谗,调唆妄语,以致君臣相疏,离心离德啊皇上!”
一番剖心之语说的是感天动地,催人泪下。
若不是雍盛开了天眼,怕也由不得他不信。
雍盛无言仰首,默默盯着八角凉亭上错彩镂金的梁轴檐檩,令人窒息的寂静像一把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刀。
没人猜得出这一刻,年轻的帝王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众人皆屏气凝神,趴伏在地,唯有幕七抬起了头。
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见那人洁白颈子上精致的喉结悄然攒动。
空气中春杏融融的甘甜温香混合着腥润的潮土气息,像极了阴谋的味道。
那幽幽的叹息声随风传入耳道:“朕自幼体弱多病,自知捱得一日是一日,所求不过笃实守成,延续国祚。众卿心里头也都明镜也似,有朝一日朕若……”
雍盛垂眼望向王炳昌,语声寂寥,“这江山,照例确是三弟的。朕早拟立三弟为皇太弟,承制储副,不知右相可还满意?”
“皇上——!”
席上众人霎时间像是抹了脖子的鸡般嚎叫起来。
王炳昌亦浑身一颤,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言语。
“圣上仁孝中正,洪福齐天,怎可做此等黯然自殇之语!且储副之遴选,牵系国祚,以本朝祖制,素来以嫡长子之尊入承大统,圣上不过双十年华,年轻力盛,皇后娘娘亦凤体康健,福泽绵长,臣以为弄璋之喜只在朝夕之间,何以早立皇太弟多生事端?老臣恳请皇上收回此谕,若不收回,老臣立时便撞死在这亭柱上!”
壬豫大受刺激,一番慷慨陈词,作势就要拿脑袋触柱。
左近几个官员好歹将人拦腰拉住,他仍哭天抢地不可自抑。
雍盛亦长吁短叹,似大受委屈。
席上众人无不陪着鬼哭狼嚎,一个劲儿劝说宽慰,大作场面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