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的孙有芳根本没到神拳庄来,带着人去了附近的县城,待听说了这边的消息。孙传芳点点头:“这真的是挨了一闷棍了。”
“侯爷,咱们要不要与神拳庄商量,让刘老庄主当饵?”
“别想了。夭族的这两个人,咱们抓不住了。避强击弱,既是攻敌不备,更是攻敌必救。刘一破这下不可能动地方了,下头还会有倒霉的。”
“下头……他们还会去攻打别的门派?那咱们是否可以借机……”
孙有芳摇了摇头:“他们既无根基,又无弱点,却行动迅速。这不是在河里捞鱼,这是站在地上抓鹰。除非有强弓,又有神箭手。但咱们的弓与箭手,现在让人捏着鼻子遛呢。你们若是有人想试一试,本侯也不拦着,毕竟这是登天的青云路,本侯不做拦路人。”
其实,孙有芳能猜到夭族下一步最可能的攻击对象——和神拳庄一样,对这家子,夭族从去年就开始布局了。但是,他只有四成的把握。夭族是一直在动的,人家根本不是四处逃命的无头苍蝇,而是沉稳老辣的布局之人,似乱实稳。
若要布置下足够有威胁的陷阱,需要江湖人的全力配合,就现在这群蠢猪。不找他们有四成把握,找了半分都没有。
孙有芳叹了一声,暗道:此地江湖人之嚣张跋扈,远胜京城诸郡。
追夭族,不过是徒耗兵力与朝廷钱粮罢了,不如……做些其他利国利民的事情。
孙有芳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他当天夜里就写了一份请罪的奏折,快马加鞭传回了京城。
现在要抓夭族,只能动用超过十万的人马,围山赶人。但这么干也只是有可能抓到人,因为夭族归根到底只有主仆三人,其余的仆人都是最近这两年抓的,很难说主仆间有什么情谊。
以三人展现出来的能力,他们将仆人一丢,拼尽全力,什么样的网扯不开?
一旦鱼回大海,怎么找?海捕文书?海捕文书有用,世上也不会有这许多的江洋大盗了。
“……如今百姓安居,四海安泰,臣请陛下三思。”听着太监念诵着凌侯的急报,皇帝的手指敲击着桌案,他是有几分不快的。
庄有德都朝后挪了半步,少有地让他徒弟多露半张脸。读奏折的小太监虽然依旧站得笔挺,但汗水已经把后背都湿透了。
“唉……放那吧。”
“遵旨。”
对于这份急报,皇帝好像是没看过一样,但也没见他将孙有芳召回来,孙有芳依旧全权负责这件事。以这对君臣之间的默契,这代表着,皇帝听从了孙有芳的劝谏。
神拳庄刘家遭劫八日后,盐城镇山镖局遭劫。
——孙有芳得到消息后,暗道了一声:果然。
镇山镖局是在城里的,夭族趁着夜色直接用套索翻过城墙。镖局中留守的镖师与趟子手,全都让人趁夜色抹了脖子。女眷孩子,以及寻常仆役倒是未伤一人。
但是,他们烧毁了书房、密室与部分库房。火焰正冲天,刺耳的笛声响起,吵醒了半城的人,众人竟是此刻才知道,镇山镖局出事了。夭族却已经再次在夜色中,用套索翻过城墙,跑了。
“这夭族可是真缺德。”
“可不是吗?两家都是把地契与借据都给烧了。”
“补办都难补。”
“都是刁民!”这骂的却不是夭族,而是百姓了。
其实地契好补。这东西,本该是一式三份的。地主本人一份,当地官府一份,保人一份。但是,寻常老百姓不识字,更不懂律法,且畏惧官府,所以在土地买卖的时候,也极少会找到官府(官府也确实要收一笔税的)。所以地契的变更,基本上变成了民众私下里的事情。
在地契彻原本底没了的情况下,就得看谁和官府的关系更融洽了。若足够融洽,去当地县衙,带着些人情礼物,补办一份便够了。甚至也可不补,左右每年交的,都是这些税。
只是要防着有胆大油滑的,真的去补办地契的,不过在苦主是神拳庄与镇山镖局情况下,这样的傻大胆自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麻烦的是借据,哪个地主不放贷的?百姓自己都不知道自家欠下了多少饥荒,只知道每年除了交税,还得还主家欠债。主家仁义啊,几辈子人欠下的债了,都不找他们要的,逢年过节还给家家送米面呢。
不过,虽夸主家仁义,但百姓在知道借据烧没了的时候,还是……不想补的。
——我都不知道我祖祖辈辈欠了多少债,我哪知道你们现在在借据上写的这个数,是多还是少?
神拳门是大地主,素来对江湖上的朋友讲义,对周围的百姓讲仁。这回神拳门遭难,他们却没得来百姓的拥护,反而陷进了泥坑一般。
其实当地许多人家的子弟,都拜进了神拳庄。但往日热情善良的家人,如今却也不明事理了起来。庄外家人问“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庄内子弟道“你家里人怎如此不仁不义?”
即便乖乖签下了新借据的,与神拳庄的人也没了往日的友善,有种突然扒开脸皮的违和感。
神拳庄办事的小辈们前脚离开,后脚刘一破老爷子带着礼到了。
一进门,便是满口亲切的“老哥哥老嫂子”,年岁明显小的喊“大侄子侄媳妇”。只说是来给家里小辈道歉的,他们不会做事,伤了一家人的感情,甚至拉他的孙子们,过来给人磕头。
孩子们大大小小的,都还穿着麻衣,脑袋上扎着孝带子。衣裳的膝盖处早已是跪破了的,但听了招呼依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叩拜的大礼。
又有人送上米面肉食,客客气气。
里子面子都恭敬送上,村人再想想刘老爷子老来丧子,又让人险些给灭了门,往日也确实仁义,便也上前道歉,说自己贪利了。这裂开的口子,表面上看着,算是给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