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主簿跑走了,顾家主也进来坐下,敖昱把茶推过去,她接过来全灌进嘴里了。
敖昱又推过去了第二碗,她喝了一半,敖昱再给他把茶碗斟满,她端着略烫的茶碗,长长舒出一口气。
“姐,无碍的,这事儿有惊无险。”敖昱劝了一句。
这大概就是他所谓的基础气运了,虽不是王孙公子,可他是安朗县的顾家人。别看县令刘世安方才在大堂上那般得意,私下里,他得给顾家主行礼。李家的衙役能任由他打骂,顾家可都是文人(虽然最高是举人),在当地,却不是他能招惹的。
顾家是他的护官符,顾家若不乐意,他绝不会招惹顾清瑶——即使顾清瑶犯傻,刚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会出事,最后从街上拉个没什么亲眷的人顶罪也就罢了。
其实这事情的主要问题在李家,可李典史会做人,全程没多说话。虽然李熊是李家人,但他无心回护,事情就能解决了。
“他是要当家主的人啊。结果跟一个下三烂的外人,祸害自己小叔叔?”顾家主又深吸一口气,她还真不是当着敖昱做样子,确实心里苦。
这不只是对敖昱的事儿,这还有日后为人处世的事情。
“哈哈哈,姐,没事儿,在顾家人看来,我也是个下三烂。害不了他的名声。”
“你——”顾家主看着笑得嬉皮笑脸的弟弟,哭笑不得,“你也是心大。咳咳!你这鱼腥味怎么跟重了?”
她嘀咕着,端起茶碗来,吹了吹,用茶香熏了熏自己鼻子,又浅浅啜了一口。
突然,顾家主一愣。
她坐下来喝的第一杯茶,是稍稍偏凉的适口,把火气砸下去了不少,第二杯依旧适口却是温了,把刚刚的些微凉意彻底驱走,现在她手里就是一杯热茶,十分熨帖。
她看着她弟,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这一手……
“爹娘走时,都对我说,‘照顾好你弟弟,他会有大造化的。’”顾家主叹了一声,“我原是不以为意的,如今看来……还是爹娘看得清楚。清瑶,你侄子傻,别跟他一般见识。”
敖昱拱拱手:“姐,今日我是来借马车,顺便跟你再要点钱花的。”
“……”顾家主沉默片刻,“你就是个烂土豆!刮(夸)不得!”
不过这才是她弟,又拿了三十两给敖昱,她也没问敖昱要做什么。临要走,却让敖昱一把拽住:“姐,你称病吧。”
“嗯?”
敖昱压低了声音:“道上的消息,生辰纲要出大事……”
顾家主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前头已经出事的生辰纲,是最近就快到山阳府的这一笔。
两笔生辰纲,前者相对于后者就是九牛一毛。
顾家主叹道:“我劝过太爷,再出点银子就算了,别沾手了,本已经说动他了——这事儿,一个小人物出再大的力气,上头也是不会知道的,反而会惹知府不痛快,知府都没发话,你这么积极作甚?但咱们太爷于钱财上,太过斤斤计较。”
这事儿顾家主说得没错。
这种大事,没事儿也就没事儿了,一旦出事,这锅会朝谁身上扣都不用猜得。偏偏刘世安的妻弟有心立功,又对刘世安说“出力可是比出钱实惠多了,且这回押运的人里,还有谢相的族孙,说不准能和谢相拉上关系呢?姐夫你在安朗县这个小地方快八年了,难道不想再动一动吗?”
终究,还是将县太爷说动了。
县太爷心疼银子,往常在银钱的事情上,便瞻前顾后,有时甚至不顾场面,以至于跟上官与同僚都有些龃龉,这怎么升官?
“可我若走了,咱家就靠你侄子?你也看见他这个人,说话做事都孩子气得很,怕是反将自己算计进去。”顾家主没当敖昱是危言耸听,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的。
敖昱笑了笑:“姐,你之前阻止过这件事,你在场,太爷更不痛快。”
顾家主是灯下黑,她看得清旁人,看不清自己。县太爷爱财,顾家主爱家。在家人的事儿上,她也总会举棋不定,阴柔寡断。
“……这话还真没错。”县太爷那个人,不会“悔不听先生之言”,然后纳头便拜。他只会“你当初为何没有说服我?现在必然是在笑话吧?我出了差错,你是不是很高兴?”
“而且,这事儿要是怪罪到太爷身上,姐,你觉得他还能坐得稳当官位?你不如跟嫂子回一趟娘家,回来再病。”敖昱又劝。
顾家主娶的是一位苏姓女坤,是葵城大户现任家主的庶妹。
顾家主吸着凉气,嘴里发出“嘶嘶”声,片刻后,她还是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敖昱站起来整了整衣裳,顾家主看着他,连心里的为难都短暂地忘了:“清瑶啊……”
“姐,要出事就是大事儿,甚至能要命,我怎么可能依旧半点事都不管?”
顾家主叹气:“果然是遇事见真章。”又想,他那新娶的小夫郎,该也有些功劳,“马车你就别赶走了,你那院子车都进不去。你什么时候要用,回家说一声就好了。随便哪辆车,紧着你用。”
“果然姐姐疼我。”
“你也别急着走,你婶子也给你备了礼,还有你那夫郎年纪太小,带些蜜饯点心回去,给他甜甜嘴。”
敖昱空手而来,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