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晨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开口时语气难得有些暴躁:“我就知道……你从小就不该养在那个老头身边,看他教你的都是什么东西!”
感受着他烦闷的心绪,楚煜鸢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他拉拉楚煜鸢的袖子,是小时候那样不动声色的撒娇:“我们出宫一趟,不要告诉苏姜。”
虽说宫中出了大事,但并未影响到民间的喜庆气氛,玉京城内家家掌灯,团圆共聚,庆贺年关。
除夕之夜城内并不宵禁,于是大街小巷还有贪玩的孩童放着烟火。
西定门下玉阙坊向来人口密集,坊间通道四通八达,此时更是喧闹声直冲云天,哪怕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子热闹气息。
玉京城西定门的箭楼之上。
江一晨用狐裘披风把楚煜鸢裹得严严实实的,很是无奈:“咱们非要这个时候来这么高的地方吹冷风吗?”
楚煜鸢的眼睛很亮,指了指下方:“兄长你看。”
江一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星星点点的灯火铺满了整个视野:“看什么。”
“那儿是不是有一家店。”楚煜鸢手指往下指了指。
江一晨运足目力,也没发现他说的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拿我寻开心呢?哪儿有店。”
楚煜鸢怔了怔:“没有吗?可是你曾经告诉我从这里看,有一家卖馄饨的夫妻店。”
江一晨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很熟悉,他也没有天天跟在楚煜鸢身边,而是会抽空在城中转一圈,权当练功。
某日一时兴起飞上箭楼顶端,随意一瞥看见了这么一家馄饨店,便下去吃了一碗,觉着味道不错,就顺势给楚煜鸢也带了一碗。
然后发现这么个路边小摊上的东西都能把堂堂太子馋的不行,他这才知道楚煜鸢在宫中的生活究竟是有多糟糕。
他在楚煜鸢身边坐下:“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想吃馄饨?那我再去给你买一碗?”他搭手看了看,“不过那老夫妻应当回去过年了,要不我给你买点其他的?”
楚煜鸢摇了摇头,入神地看着远方的灯火。
江一晨并没有追问,只是又紧了紧他身上的披风,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默默运功替他驱寒。
过了一会儿,楚煜鸢有些飘忽的声音才响起来。
“幼时,母妃告诉我,只有坐上皇位,大权在握,我才不会像父皇一样,被权臣欺负,才不会在宫中也要活得小心翼翼。其实那个时候我不是很懂,因为沐太后的手还没那么长,紫宸宫内都是母妃和父皇的人,我一直过得很快乐。后来……紫宸宫内宫人都换成了沐太后的爪牙,我和母妃一言一行都要加倍小心,否则就会触犯宫规,被沐太后以学规矩为由惩罚。我那个时候才觉得,当皇帝是件挺好的事情,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江一晨沉默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楚煜鸢牵起嘴角,反握住他的手:“再后来,太傅教我为君之道,教我‘水能覆舟’,要我为天下万民考虑,除奸臣,清吏治……其实我还是半懂不懂的,但是我还挺喜欢和太傅读书的,不仅是那些贤君良臣的故事很有意思,最重要的是,虽然沐文曜几乎架空了太傅的势力,但沐太后仍然不敢在自己父亲面前放肆,我在太傅跟前读书的时候,会过得舒服一点。一直到你来到我身边。”
江一晨有些意外:“我?”
“嗯。”楚煜鸢露出来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兄长,是你第一次把宫外的东西带到我面前,也是你第一次带我出宫见到民间……也是我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什么叫天下之君。那碗馄饨……其实我记不得味道了,但我记得你说,他们只有一个闺女,被当地豪绅强纳为妾,不堪受辱,一头撞死了。他们老夫妻没了指望,就背井离乡来到玉京,一边讨生活,一边期盼着有机会替女儿沉冤昭雪。”
楚煜鸢目光落到江一晨身上:“你说你要暂且离开一段时间,让我自己小心。其实你是去帮他们报仇了对不对?”
江一晨思索一会儿,无奈地笑起来:“应该是吧。不是我敷衍你啊小殿下,这些年我剑下斩了不少恶贼,实在是有些记不清楚了。”
楚煜鸢便道:“可这种事,全天下又有多少?兄长,你一人之剑,斩得完吗?”
江一晨不由得看着他。
楚煜鸢声音很轻:“但朕的剑可以。所以,朕绝不会放弃皇位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