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雍州城郊。
天地茫茫,北风席卷,鹅毛大的雪花擦着玄青军旗向下飘摇坠去。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微微朝上探去,修长的手指转眼便被覆上几片晶莹雪团。
“宋校尉,”陈绍和茂平一同踏过地面浅雪走来,身上重甲行走间发出铮铮的细微声响,“天气严寒,这两日新贴的征兵告示怕是要被风雪吞没不少,我明日该去着手处理调粮运粮诸事,便不与宋校尉一同挂旗设营了。”
“是,”宋玉昭向陈绍拱手行礼,见茂平给自己使了个眼色,面上没露反应,只默默收回目光,又接着道,“有劳陈副将挂心。”
冬夜雪急,陈绍点头离开,身后留下的一串脚印很快被大雪覆去。
这场雪来得急,无论是征兵还是调粮都比不上晴日方便,但好在没将他们一行封在路上。
宋玉昭将目光转向茂平,问,“有事要说?”
茂平点头,“九爷留在雍州的人带了话来。”
“什么话?是京里还是应都传来的动静?”
“京里,”茂平顿了顿,又道,“老王妃病逝了。”
什么?
宋玉昭心中微骇。
这一世老王妃竟这么早便病逝了?前世分明是她嫁给谢照与的第二年才离世,病重时她还和谢照与一同回京侍疾,绝不会有错。
她明明记得这个时候的老王妃身子骨尚还康健,怎会突然病逝?
宋玉昭眉头紧皱,心中仍是波澜未定,接着问,“可还说了别的?”
“还说景安郡王暂时未有要返回封地的消息。九爷的人问此事是否算是完成,何时能拿到答应他们的东西。”
“让他们京城的接头人去取吧,老地方,青檀会把钱给够。”
茂平应了一声,回到搭好的营帐中开始给青檀写信。
宋玉昭还站在外面,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噤,心里仍是乱糟糟的。
老实说,老王妃此时病逝与她的婚事而言是好事。谢照与如今热孝在身,三年孝期内必不会有人再为赐婚一事催她卸甲,可她就是想不通。
老王妃这一世死得突然,难道是因为得知关于谢照与囤兵买马的谣言后受了刺激?
不。宋玉昭转念又想。
她前世婚后虽未与老王妃住在一处,但二人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她知道来老王妃是个聪明有盘算的人,她前世之所以那么快卸甲成婚,背后未必没有老王妃一份功劳。
且老王妃这些年虽未跟在谢照与身边,但他们母子二人关系甚是亲密,谢照与做了什么,敢做什么,老王妃不可能不知道。
她断不会信那谣言的。
可若不是受了刺激……
宋玉昭垂首想了好一会儿,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谢照与做了什么,所以她才怕皇上因谣言彻查应都,从而查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以死化局,用自己的死让皇上顾念起战死沙场的晋王父子,让皇上无法在天下百姓的叹惋下再对晋王的唯一血脉下手,同时也给了皇上一个不再查应都的理由。
宋玉昭咋舌。
这一招确实高明,不愧是孤身一人在诡谲多变的皇城中撑了这么多年的晋王妃。
她这一死,皇上怕是不会再接着查应都了,但无论如何,她要退婚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没想到老王妃宁舍弃性命也要包庇谢照与的过错,白白丢了一条性命,倒是令人惋惜。
可皇上暂时不对谢照与下手,却不代表她宋玉昭会就此罢手。
若谢照与真被有心人利用,在应都做的是什么舍家卖国的事,那么在背后挑唆他的人一日不被揪出来,大齐的百姓就一日未脱离危险。
将这一切捋顺,宋玉昭心中舒畅不少。她转身回到帐中,将大齐疆域图从包袱中找了出来。
图卷被徐徐展开,露出上面的各种地貌、城池、山川,林林总总,绘制完善。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绘制了一半的图纸被夹在中间。
砚台里的水结了冰,宋玉昭随手将茂平方才提来的茶水倒进去一些,然后研了磨,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这是她照着大齐疆域图重新绘制的边关地形图。自打从梁州启程以来,她每有空闲便会拿出来画几笔,只可惜她画工不精,用了这好几日才有雏形。
军中倒是不缺这一两张图纸,只是她那日梦醒后便更觉不安,看着如今完好的大齐仍觉得不够,想将这边关的一山一川都刻到自己心里。
纸上线条走走停停,夜色渐深,雪覆人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