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皇上!您别激动,老奴派人去看了,确是……火势太大,几乎是尸骨无存……只残略找到几块骨头,找人认了,同王爷他们对得上……”
容成青转过身来,不可置信的面庞惊颤着,“真的死了?!”
在他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烁过的,竟然不是从小到大自己血脉亲族的叔叔,而是他身旁的那个女人………明媚如春日初荷的笑容仿佛还绽在自己眼前,清脆的嗓音和雷厉风行的性格,被一场火全部毁掉了。
死亡。
原来死亡就是一无所有。
太监没有作声,此时容成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答案写在这久久的沉默之中。
容成青的目光转向茫茫的雨幕,影影绰绰地透出皇宫的景象,檐牙高啄琉璃片瓦,都压在层叠的宫墙之中,这吃人之地。
王府离皇宫并不十分远,可皇宫太大,和容成青住的大殿比起来就太远了。
这么遥远的距离,容成青极尽远眺向王府的方向,也只能看到大雨滂沱。
也许是因为下雨,方才在窗边时他竟连黑烟也没有看到。
容成殷对他不可谓不好,这人虽然平时看着吊儿郎当没什么正经事,可作为一个长辈是合格的。他是容成青幼年时不多的朋友,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比起夫子和将军的严厉,容成殷更像一个玩伴,为容成青暗无天日又无比寂寞的生活增添一抹亮色。
他当过他的老师,朋友和亲人。
如今只剩几块骸骨,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死亡是真的能够冲刷一切的,那人的音容笑貌,那人的一颦一笑,要消失竟然如此容易。
容成青心中不免涌出些哀伤,他随便披了件大氅就吩咐江允备车,“去王府。”声音难得地低沉,像洇着水。
备好了车马,即将出门时下人在他旁边替他撑伞,他看了一眼,檀木油伞,想起自己做好又没能送出去的那把楠木丝绢伞,心里又是一阵郁结。
“把那把伞也带上吧。”偏头吩咐了一句,说完便一脚踏入雨幕之中。
江允先了愣了愣,随即便想起皇上指的是今日才刚做好的一把极其精巧的丝绢伞,他还以为容成青要留着自己打,现在想来容成青反倒没有打那把伞的意思,只是叫他带着。
他掀开殿内八宝隔箱,旋开侧隔机关,一眼就发现了那放在中央裹着绒布的丝绢伞。
江允知道这柄伞做工优良,来之不易,即使在皇宫里也是不可多得的物件,于是珍重又小心地将它捧在怀里,一手用外衣挡着,哪怕伞外有绒布也不愿让它沾上雨水,另一手打着把普通的雾蓝纸伞匆匆地跟上皇帝的轿辇。
车轿并不颠簸,可容成青却觉得胸腔憋闷,埋藏在里面的一颗心脏似是要跳出来一般,随着轿子有规律的晃动而激烈地起伏着。眼前映的分明是无比熟悉的景色,一帧帧破败又凄凉的景象却不由自主地在脑间闪回。他想努力遏制住这联想,于是闭上双眼,心间的悲痛却仍然流淌着。
下了轿辇,江允忙急着凑过来给他撑伞,容成青看到他怀里的丝绢伞,极轻地仿佛略过了一个笑容,只是嘴角似乎也没有动,未成形的笑被巨大的悲伤冲碎了。
容成青低垂着眼睫,少见地露出了近乎脆弱的表情,江允没有多说,只是马上侧身去给皇上引路。
容成青不用他引路也能凭借记忆记清整个王府的布局,“他们在哪?”声音不自觉地有些打颤。
江允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皇上问的是王爷和王妃,忙说:“回皇上,王爷二人在王爷的寝殿,眼下还有些丫鬟婆子正在洒扫,想必也快清理完了。”
不等他说完,容成青先大步向飞流殿奔去。
整个大殿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容成青几乎能从这些断壁残垣中窥见它曾经被火舌吞没的样子,飞流殿已然成了个空壳,只有金丝楠木的大梁和比较坚固的墙壁没有损坏,但也四处成了斑驳的黛黑色,再不复往日的白。殿内地板上还残留着一些凝金墨的痕迹,像落而未干的泪痕。
江允捧着那柄伞在旁侍立,容成青伸出手来要伞,常年侍奉皇上的太监看出对方面色过于苍白,迟疑了一瞬,但还是交过了伞。
接过来,他慢慢剥掉了外层的绒布,一柄淡粉色的绒布伞滑到他怀里,是那么地轻盈,那么柔柔地躺在他掌心,缎子软得像水一样。这是容成青专门特派了人制成的,费了他许多心思,只为她也许只是随口一说的一句话,等到这如水般轻柔的绢伞终于成为现实,她却早已化作冢间的几截枯骨,早早地下了黄泉,再也不能得知这个讯息。
这把伞,你还能看到吗?
“江允。”他唤了一声,雨夜里,夜凉如水。
那人应了一声,低着头。
“带火折子了么?”沉郁的嗓音。
江允神情慌乱起来,往常皇上需要什么都会提前吩咐,“老奴这就去寻……”
“不用了,既没带,找根蜡烛也是一样的。”
这里再怎么说也是王府,好在除了飞流殿和旁的几个小殿之外,其他的地方受的损伤较轻,找根蜡烛还算容易,一根白色蜡烛递过来,容成青才恍然有种葬礼的错觉。
想必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四处悬挂着白绸了。
他凝视着那小小一根蜡烛燃烧着的火苗,缓缓将这把凝聚了不知多少心血的伞贴上去。
摇曳着的火光,遥寄一段脆弱的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