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无规律地交叠着,被雨水一浇,成了坑坑洼洼的沼地,还有些深坑与向上堆积的泥土,是被挖掘的痕迹,只是视野遍及之处,竟没瞧见一样趁手的、可用来挖土的工具。他停住脚步,用刀鞘挑开堆压的碎木架,低眉看向那具尸体,裸露处有明显的尸斑,显然是生前遭到钝器的击打,致命伤是开胸的一刀,外翻的皮肉不甚齐整,说明刀不快,很有可能还生了锈,不是专门的武器,倒是符合乌管事所说的奴隶叛乱。
黑黑黄黄的泥地里露出一抹亮色,他目光顿住,蹲下身,将其抠挖出来,是一小锭金元宝,生乱者图财,没道理漏过这么明显的金子,除非——
崔自明眸光一凛,金元宝在指尖转了个圈,猛然被甩出去,只闻“铮”的一声,一支羽箭被撞飞出去,他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树后走出个瘦长的身影,迎着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挽弓搭箭。
乌管事已然被吓得匍匐在地,以袖掩面,朝他挤眉弄眼,“就是他,女公子肯定是被这贱奴掳去了!”
崔自明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攥着刀柄,将刀身横亘在身前,做好了挥刃斩箭的准备,可电光石火间,先袭来的不是羽箭,而是一把铁斧,他扭身去挡,被震得虎口发麻,刃与刃相持不下,三支羽箭一齐射来,将他的退路全全封死,侧身躲过一支,刀鞘挡下一支,还有一支,避无可避。
正是此刻,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刀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将这第三支箭斩断。
持斧人愣怔一瞬,崔自明当即抓住时机,脚下挪移,拉开距离,持弓人调转方向,欲把闯入战局的第四人先干掉,可箭方上弦,他却连弓一起放下。
“……阿鲤?”
阿鲤俯身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他是阿姐的亲戚,自己人,不能杀。”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不约而同响起几声咳嗽,都兀自把武器背到身后去了。
阿树用余光将人打量一眼,和金贵的小崔娘子沾亲,难怪舍得拿金元宝挡箭。
崔自明的目光也在二人间徘徊,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那水匪头目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边是气氛融洽的认亲现场,另一边足可谓是愁云惨淡,毕竟比前有狼后有虎更可怕的事情,是这前狼后虎乃是一伙的。乌管事放缓呼吸,四肢并用,试图悄无声息地退走,可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沾着黄泥的草鞋,他不死心地掉头,这回,却撞上一双乌皮的长靴。
“狗东西,老子正找你呢,送上门了,还想跑?”草鞋毫不留情地碾在他的脊背上,将脏污的泥一点点蹭上墨绿色的锦缎,“昨个儿溜进矿洞的人是你吧?洞口被碎石堵住了,我们挖了一夜还没清开,你倒是在外头溜达地正欢啊?”
乌管事两手拢在一处,讪笑着求饶,那草鞋却忽地用劲,把他踩进泥中,问话的声音冷冽如刀,“另一边的出口在哪?洞里的两人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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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不大,也就是着了几个书架,却乌泱泱闯进三四十人救火,有小厮,有兵卒,有婢女,有将军,可除了为首的将军无法冒充,其余人中多个、少个、换个,又有谁能发现?
楚葹光明正大地立在了崔氏的阵营之中,低眉顺目地跟着人群移动,待崔淮卿与蓝青溪虚情假意的秉烛夜谈后,趁着天未明,翻入屋内,脚步轻缓,先是止步观察一阵,随后往帘幕后去。
纤长的指尖挑起纱幔,第一眼望见的,却是茶盏上袅袅升起的水雾。
她的动作顿了下,茶盏边上的人却已向她拱手,“顾渚紫笋,楚都尉,坐下尝尝?”
“……今夜,多谢崔公子解围,”楚葹回以一礼,将茶水一口饮罢,目光警惕地往门窗处扫视一圈,确认并无异常,这才从怀中把两本名册取出,推到他面前,“蓝氏于此处的图谋,已有十年之久,我怀疑,是这猎山深处,藏了矿。”
崔淮卿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却并不去瞧纸页,而是先问道:“家妹的行踪,楚都尉可知晓?”
“蓝青溪谎话连篇,但崔女公子入猎山后失踪一事属实,”楚葹望见他面上涌露出的担忧之色,补充道,“猎山中前有寇骞接应,后有崔自明去寻,只要拖住蓝青溪,别让他率兵入内,一时半会儿,应当出不了大事。”
崔淮卿微微凝眉,指腹在杯盏的边缘摩挲着,“那匪寇,可信?”
“至少,崔女公子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