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这只是擂主能够持续守擂成功的情况下,最好的假设而已。
“更大的可能性是,一个被磨损耗尽的老兵无力抵抗生涩却精力旺盛的新兵。在漫长的守擂终近结束之时,被新来的人摘了桃子。”业余比赛爱好者小胖子也如期而至,他摆弄着自己的手机,上面记下了今天挑战者的交表排序。
松田的名字排得很靠中间。是一个观众会开始感到乏味,又极有可能发生战况转变的时间点。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身负十八般武艺,却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看着力气和经验都远不如自己的人,轻巧地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同伴听着小胖子血淋淋的描述,感同身受地龇牙皱脸撇过了头:“这样看,主办方好鸡贼啊,说是奖金翻倍。实际上没什么人能真的守擂成功吧。”
小胖子鼓着下巴,嘴下的肌肉绷紧之后坑坑洼洼的。他颇为信服地点头:“那当然啦。你知道那个「象棋盘与米粒」的故事吧?国王承诺满足发明家的愿望,发明家便请求国王按照要求在棋盘中放上米粒赠与自己……象棋盘的第一格放一粒米,后面的每一格里的米都要是前一格米粒数量的两倍,最终的米粒数量之和远远超出了国库粮食总额。你不会以为主办方跟那个蠢国王一样吧?怎么可能让你一直赢啊。”
松田填完表后被告知不能走得太远,他本来打算在附近找面墙做点简单热身。小胖子与同伴的对话离他很近,人声钻进他的耳朵时,他偏过头往声音的来处看去,下垂的睫毛像细密的刷子,盖住了晦明难辨的目光。
比赛开始前,松田还见到了高山海里。他交表比松田晚,握着拳头跟松田打气——“可一定要撑到跟我打啊,不要再被莫名其妙的人薅下去了!”
小胖子两眼冒光地记下了这句话,觉得这是背心男和赏金猎人世纪对决中的标志台词。
星野睡没有来。松田在人群中扫视过一圈,没有见到那个眼镜小绵羊的身影时,想松一口气,但又并不畅快——这可以看作星野的抗拒起了效果,但也令他无从判断那场比赛和报道之后星野的心理状态。
第一位挑战者很快被叫到了名字。那位绿山中学的擂主信心满满,用鼻孔气哼哼地看着走进场地的人,似乎从没把守擂的难度放在心上过。松田想起关东大赛看绿山的比赛时,他们的正选也清一色是这副不可一世的拽样,或许这就是……一个更衣室里走不出两样人吧。
松田在听到小胖子他们的闲谈后旋步驻足在了场边。他对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对手并不了解,绿山中学的这位擂主在首赛日的最后一场中几乎不战而胜。因此这位选手在他心中的印象还十分模糊。
因而攻擂的头一场比赛,他看得十分投入。
不愧是「离绿山正选一步之遥的人」,这位选手的基础相当强悍,球风却不如那些一贯走基础路线的选手平实。反而如奇诡的灵蛇,球路几乎让人难以预判。
——或者说,对手的确能通过他的肌肉反应作出预判,可球总是会出现在预判之外的地方。
松田看着前两位攻擂者被这位绿山中学的人戏耍着挑下台,默默折身拢了拢背上的网球袋。他听见小胖子跟同伴嘀嘀咕咕埋头讨论,给那个场上的守擂人起名叫「诡术师」够不够炫酷贴切。
等到松田被叫上场时,擂台上的守擂人依旧没换。
绿山中学的诡术师有些累了。他正享用着主办方规定的每场赛后的十分钟休息时间,躬身坐在带靠背的塑料长凳上,用湿毛巾圈住脖颈,双手松开朝上虚虚半握着。
松田注意到他的指尖正不自知地微微颤动,是肌肉开始麻痹的迹象。以普通选手的身份来看,他其实做得很好。擂台就像被他建起了城池营垒,每一个意气风发的挑战者都在他鬼魅般的控球下铩羽而归,至此尚未有人攻破他傲气的资本,没有人看穿他的球路。
但是当休息时间结束,「诡术师」重新握住搁在脚边的球拍,站起来缓步到松田的对面时,他撑起眼皮与松田对视,疲惫的眼睛像渐入烛年的老人的双眸,开始变得浑浊。
难以预判的球路,破解的方法不止一种。
松田想,如果是青学的前辈们在此刻,每个人的解法都必然不同。乾前辈应当会说——“不可见的未来并不存在,因为就算是出其不意的击球。对于击球者个人来说也是概率累积的必然”;如果是英二前辈,那么破局之法大概是粗暴的「把身体摆出千奇百怪的姿势,其中有一个一定能接到!」至于能让所有攻击化为无形,网球乖乖奔他而去的手冢领域……这些都更不必说。
那么他要怎么解呢?松田双手握拍,掌纹轻移,手胶裹得服服帖帖的灰色球拍在他的手间,缓缓转动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想笑。并非嘲讽或庆幸,而是感叹命运的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