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吴长老这么沧桑的样子,她都怀疑如果不是被巡山人这份工作折磨,吴长老说不定还能多活个几十年。
“长老,我没有您这么坚强的意志,应该也没有多少年的寿岁,就算接过了您的衣钵,也不可能将您的值守山职责传承下去。要不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再找找有没有更适合的弟子吧?”
然而听着她的话语,吴长老苍老的面容上却挤出了一个微笑。
“小姑娘,你以为我巡山巡了多少年?从我真正学会巡山那日算起,其实也不过百载。”
江载月吃了一惊,祝烛星不是说吴长老如今已经九百多岁了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吴长老摇了摇头,慢慢解释道,“我出生时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没学过几个大字,脾气又暴躁,耐不下心来做事,后来随我父亲,当了一个猎户,整日往山上跑。”
“我喜欢待在山林中,闲来无事的时候,更喜欢在山林中漫步。只是有一日,我发现自己回家的道路上多了一条岔道,我好奇之下走了进去,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出山的道路。数日水米未进,阴差阳错下才找到了正确的山路。”
“我那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回到家之后整日躲在屋里,连屋门都不敢踏出一步。家里人以为我好吃懒做,我坚持说在心中遇见了迷人心智的鬼怪。父亲不信,他带上了我捕猎的行囊,独自进入山中……”
吴长老顿了顿,江载月陡然对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吴长老继续说道。
“后来,他再也没有从山中走出来。”
“母亲很害怕,她喊上了山里的几户熟悉山道的人家,和我们一起进了山。”
“我又看到了很多条山道,我母亲说她在一处山道上看到了父亲,她朝父亲赶了过去,我走慢了一步……”
“然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走上那条山道的熟人和母亲。”
“我回到村中,村人都不相信我说的,以为我得了疯病,或者是伙同山里的山贼暗害了他们家的兄弟。”
“很多人进了山中,很多人不顾我阻拦地走上了那些陌生的山道,然后,他们都再也没有回来……”
“村中后来除了走不动的老弱病残,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吴长老像是说起一个被尘封在过去许久的故事,他嘶哑的喉咙,空洞的眼眶再也挤不出丝毫的情绪。
“我发了疯似地找他们,找啊找,我没找到那些人,却捡到了一面铜镜。那铜镜里面,有许多个我,每一个我都能代替原本的我承担伤势。我带着铜镜进山,发现镜子里的人可以帮我试探出山里真正安全的山路。”
“我捧着铜镜试了很多年,直到我死的时候,铜镜碎得更多了,我又活了过来。活过来的我浑浑噩噩,一直在巡山路。我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又活过来了多少次,直到那一日,我才见到山间错误的道路里——”
“走出了一个活人。那个活人,就是宗主。”
吴长老的语速急切了起来,江载月有点担心他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幸好祝烛星给了她一个吴长老的生机虽然微弱,此时却还很稳定的回答。
“我抓住宗主问他看见了什么,问他是从哪里走出来的,问他有没有见到我的父母,然后,宗主告诉我——”
“他从一片混沌之地走出,见到了一些曝尸荒野的邪祟白骨,他让我不要再往里面走了。我这时候才想起,我已经巡山巡了好几百年,那些走入岔道的邪祟都只剩下累累白骨,更何况我那凡人之躯的父母……”
“我没有再巡山,我又回到了屋中,我摔碎了那面铜镜,我想早日回到黄泉之下,与他们团聚。可是我没有死,而且山,已经长到了我的村子里。”
“等我再走出门的时候,村里已经不剩一个活人,我的房子从山脚变到了半山腰上,山还在变大,它一直在生长,像是要一直蔓延到吞噬下整个天地。”
“我死不了,也不想死在这个怪物手中,我想要去寻找指点过我的宗主,我把铜镜碎片粘在灯笼上,做成镜灯,又找了许多年,才看见宗主又从山中走出,他告诉我,这座山原来是能从内部被破开的,而从内部破开后,所有被山困住的东西,只要还活着,都能从山底再度走出来。只是,山还在那里,它会愈合成原样,直到再度困住那些走进山中的人。”
“我问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合情理的邪魔鬼怪?若是这座山从远古以来就存在,那现在不应该已经能大到吞噬整个天下了吗?”
“宗主告诉我,这座山原本应该是不存在的,只是因为有了能看到这座山的人,所以这座山才从原初之地中,一步步浮现到此处世界来,如果没有人能看到这座山,这座山就不会出现。”
说到这里,吴长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江载月不敢问,却已经隐隐触及到了那个恐怖的真相。
老人过了许久,方才继续开口道。
“我问宗主,是因为我看到了这座山,才把这座山从那个鬼地方带到这里来的吗?”
“宗主说,是的,他说能看见这座山的,不止有我一个,也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座山,这座山才会变得越来越大。宗主说,这就是异魔,异魔是靠凡人之力杀不死,也打不破的邪祟。异魔不是从人身上诞生出来的,是因为这方天地以外出现了异魔,我们看到了那异魔的样子,就被它侵染,成为它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