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三个字在脑中转了一圈之前,他先感觉到的,是她过分冰冷的手指,和掌心传来的轻微勾画。
他几乎是克制地让自己不要真的握住她,而是沉心等她一笔一划,直到落下最后一笔,重新蜷住手指。
“手怎么这么凉?”谢晏兮垂眸,“另一只手也给我。”
凝辛夷的手确实很冷,冬日的雪夜彻骨,那彻骨的寒意自然也浸入她的皮肉,饶是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冷,走这么一遭,也自然遍体生寒。
但有这一堆篝火,她自觉已经回温许多,却不料谢晏兮还有这么一遭。
她用眼神示意不用,谢晏兮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却没有收回去,她也只得默默将另外一只手也搭了上去。
的确是温暖。
不是过去那些浮萍一样,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而是从面前之人掌心传递而来的、真正能够温暖她的体温。
虽然双手的交握是虚假,但温度却是真的。
凝辛夷默默等着谢晏兮下一步的动作,到底以为他这样还有什么深意,然而他却真的只是握着她,好似只是为了给她这一夜的温暖。
以至于后半夜,凝辛夷在这样她本该时刻保持着警惕的野外,真的睡着了。
甚至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盛,雪终于停了,带来的纸箔也已经燃尽,黑灰堆了厚厚一层。
程祈年靠在大箱子上打盹,宿绮云倚在石壁上,而她自己,竟然是在谢晏兮怀里。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又稍微向下滑落了一点,面颊隔着布料,却也算是紧贴着他的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传入她的耳中,像是某种让人安定的恒响。
觉察到她的动静,谢晏兮一动都没动,给足了她反应的时间,直到凝辛夷在短暂的呆滞后,猛地坐直身体。
骤而离开热源,凝辛夷打了个寒颤,这一次,她最后的一点困倦也一扫而空。
“我睡了多久?”她问道。
“不过一觉,能有多久?”谢晏兮反问:“天才刚刚亮,若你想再睡一觉,也有的是时间。”
凝辛夷摇头:“已经是很难得的一觉了。你……你有休息吗?”
话说出口,她又有点后悔,毕竟她方才那样的姿势,谢晏兮应是一夜未合眼。
谢晏兮却道:“有,我休息得很好。”
凝辛夷以为是谢晏兮为了安慰她的话语,抿了抿嘴,没有再接话。
但谢晏兮说的却是真的。
她沉沉睡去,手腕卸力,却没有挣脱他的手。
龙溪不夜候的气息混杂着其他浅淡的香从她的发间散发出来,几乎能遮住天地之间的雪气,铺天盖地没入他的五感六识。
他体内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剧烈灼烧的三清之气平静得像是熟睡的婴儿,就连从来灼热的曳影剑也安静下来,度过了一个太过珍贵的夜。
可惜夜总要结束,怀中人总要睁开眼,重新看清这个世界。
凝辛夷左右四顾,发觉少了一个人,用眼神询问谢晏兮,谢玄衣去哪里了。
谢晏兮示意她看身后。
凝辛夷回头。
却见一身松绿云燕纹官服的少年敛了平日满身冷厉,身上盖着的黑色大氅滑落下来一半,他饶是睡着,怀中也抱着剑,就这样依靠在一块墓碑上。
旁人满怀敬意不敢触碰的生死之物,对他来说,却是他至亲之人来过人间的证明。
世人常说,女子入世家之门,便要冠世家之姓。但事实上,在最顶级的这些世家中,反而会刻意地保留家主夫人的本姓,以彰显联姻关系之错综和强大。
谢玄衣依靠睡着的那块碑干净不染尘埃,显然不知被少年悄然擦拭了多少遍。石碑上刻一行漂亮手书,与其碑上过分工整的字都有不同,显然是谢尽崖的字。
爱妻谢氏明稚雪之墓。
凝辛夷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谢家大夫人并非一无所知,便是从未听闻,此刻看去,也足够猜到一二。
此处谢家墓碑林立,三年前谢氏灭亡,凝茂宏请了佛国洞天的高僧来超度亡魂,自然也不会放任那些尸首曝露于天地间,一一为他们收敛了尸首。棺木从扶风郡城运入白沙堤墓冢,入土为安。
以上种种,已是仁至义尽,立碑时,除了家主谢尽崖的那块稍有不同之外,其他都别一无二。
换句话说,明稚雪的墓碑既然是谢尽崖手书,自然意味着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