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种三清逆转所带来的熟悉紊乱感却迟迟没有到来。
一片混沌中,谢晏兮掀起眼皮,目光落在了一侧。
那只与他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放开,饶是少女白皙的肌肤被他稍显失控的力道捏出了发红的指印,却依然没入他的指根,与他十指相扣。
这样的交握落入他眼中的几乎同时,那股弥散心头的煞气便已经开始退却,某种恒定的力量藉由柔软贴合在他掌心的肌肤传递过来,将他心底最后的戾色都抚平。
“阿垣?”
面前的少女与他记忆中的面容重合,看向他时,她漂亮如黑曜石的眼中的担忧也几乎如出一辙,仿佛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更仿佛,他们还在三清观中,她是前来偷师的学宫师妹,而他则是那位从不露出真面目的善渊师兄。
凝辛夷只觉得绿衣少年的这一抬眼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熟稔和温柔笑意,让她的心底猛然收缩。
然而涩意不过一瞬,就如谢晏兮的刹那恍惚。
再想去看时,谢晏兮已经松了捏住她手的力度,又轻轻握了握她以示安心,将目光很是轻飘飘地转向了王典洲。
王典洲的神智已经彻底被狂热占据。见到谢晏兮这一眼,他以为谢晏兮已经考虑妥当,飞快凑上前来,难掩神色之中的狂意:“少东家,只要你我连手,何愁前路!这药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登仙!”
他大笑道:“我这一味登仙,定能让全天下都趋之若鹜!当今圣上不是想要天下无妖吗?若是人人可杀妖,天下自然无妖!更何况,只要尝过一次登仙的妙处,谁不想再登一次呢?少东家,你说,是也不是啊?哈哈哈哈哈——!!”
他言语之间已经化去了尊称,边说,边抬起一只手,就要拍在谢晏兮肩头。
然而他的所有动作都被顿住,再也无法寸进。
一缕剑意将他的所有动作锁住,他有预感,如果他想要挣扎着再向前一点,恐怕下场最轻也是断手断脚。
“王典洲,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一点?”谢晏兮靠坐在软垫上,散漫掀起眼皮,他那双极浅淡的眸子在距离这样近的时候,更显出了几分平素不会有的妖异,让王典洲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头更是难以抑制地涌上了恐惧之意。
面前的少年一手托腮,施施然坐在那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有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谈条件?”
他不看阿芷,也不看满屋少女,只讥诮而难掩厌恶地挑眉看着王典洲:“登仙的确是个好名字,但你……配吗?”
王典洲脸上的兴奋之色似是被冻住,笑容一分分从他的脸上褪去,只剩下了一片阴沉。
心头难以平息的恐惧化作了颤抖的愤怒。
初见谢晏兮时,他表面卑躬屈膝,心底实则不以为然,只等着向谢晏兮摊牌的此时此刻,等着看昔日高高在上的东家向自己低眉顺眼,与自己平起平坐,为了利益而不得不奉承他,将他高高捧起。
可此时此刻,他为何竟然还要怕?
为何事情的发展,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王典洲沉着脸,那张白面馒头般的脸终于撕开了写满和善与奉承的面具,显露出了内里真正狰狞的一面。
“谢大公子,这可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王典洲阴恻恻道:“即便谢家覆亡了,谢家大公子到底代表的是谢家的颜面,不该如此出尔反尔吧?”
谢晏兮似是不解,挑眉道:“出尔反尔?王大老爷何出此言?”
王典洲死死盯着他,道:“如果不是你点头,我怎可能让你见到登仙?若非顾及谢家昔年恩惠,我王典洲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你当我造这登仙药,非你谢晏兮相助不可吗?!事到如今,你我也不要再打哑谜了,给我句明话吧谢大公子,你到底干,还是不干?”
谢晏兮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小丑,神色讥诮而冷淡:“我只说要来看看,何时说了要参与其中?”
王典洲胸膛起伏,面色比之前还要更涨红几分,他看着谢晏兮无动于衷如玉雕雪砌般的一张神仙面,终于带着嘲意地低笑了起来:“谢大公子,我称你一句谢大公子,你就真当自己还是过去那个锦衣玉食万人供奉的世家公子了吗?!”
“谢晏兮,醒醒吧!三年过去了,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你们谢家现在还剩下什么?只剩下你一个了!除了和我合作,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面上的红意越来越盛,脑中哪里还有见到谢晏兮之前酝酿好的那些说辞。
怎么会有人在见过了登仙之后,还这么无动于衷?
他明明制造出了天下最一等一的神药,但凡有一点远见卓识的人,都不难知晓这药背后代表的巨大利益和意义。
没有他想象中的尊重,也没有他预想了太久的笑容满面,卑躬屈膝。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此刻就应该将他奉上神坛,捧着他,求着他,让他拿出登仙的药方,求他能够分分给自己一杯羹,求他用登仙的药方来复兴谢家!
甚至那位刚刚加入谢家的凝氏女也应当为之神动,想要凝家也在这其中分一杯羹!
扶风谢氏算什么?龙溪凝氏又算什么?
这才是一切应该发展的方向,就像他和他的父辈们当年为了能够为谢家争取拿到何日归的培育机会而低三下四,而长跪于谢氏门前,甚至在回到了定陶镇王家后,逢年过节和谢家家主的生辰之日,都还要向着扶风郡城的方向遥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