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和心中便十分复杂,她只是败军之将,犯下的又?是杀头的大罪,如今有何脸面如此坦然?的接受这样的厚待?
于是她趁程芳树带兵巡营时讷讷的叫住了她,经此一败,安守和只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她满面风霜,怔怔的望着年轻灼眼的程芳树,她勇猛、果敢、爱兵如女,听说她也在西?北边陲苦熬多年,听说她亦是靠军功一步一步走至而?今。
安守和看?着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安守和拘谨的挪动着疲惫的脚掌,她愧疚的低下头,忍不住想,一步错,步步错,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从铮铮铁骨的西?北侠率沦落至如此田地呢。
程芳树眉眼浓烈似火,粗粝的小麦色肌肤充满野性,她看?出安守和的窘迫,不想再?让她难堪,便随手抹去脸上的血迹,轻松道?:“安大人不必惊慌,你?坐阵西?北时,我是你?手下的小兵,无论你?今日做了什么,往日的恩情程某没齿难忘。”
安守和一怔,往日的恩情?往日她不过?是在履行军人的天职,保家卫国?,爱护士兵,保护百姓,这对?于一个士兵来说,已经算得上恩情了吗?那而?今在世家手下助纣为虐,在百姓眼中又?是如何呢?
安守和陷入了沉思,程芳树并不打扰她,只叫那两个小兵照顾好她,她转而?将面色一沉,转身踹了被士兵捆成粽子,佝偻着腰,猥琐狼狈的张监军一脚。
那个半天前?还光鲜亮丽的张监军被这一脚踹进了泥地里,扬起了漫天黄尘,程芳树厌恶的瞥了她一眼,大声喝骂:“方才对?百姓不是很神气吗,怎么如今这般猥琐?!”
谢瑶卿陪着向晚走出中军大帐时,恰巧见到这一幕,向晚忍不住笑?起来,凑到谢瑶卿耳侧,小心的说着悄悄话,“程将军看?起来却是个性情中人。”
谢瑶卿点头附和,她像程芳树招了招手,待程芳树走近行礼,先上前?一步提前?将她扶起,又?从身后内侍端着的锦盒中取过?一柄古朴大气的长刀,亲手为她佩戴到腰侧,谢瑶卿鼓励一般拍了拍程芳树的肩膀,夸道?:“这柄刀曾为朕斩下七位秦胡贵族的头颅,而?今朕将它送给你?,望你?能佩戴此刀,替朕继续戍守边疆,庇佑一方百姓。”
程芳树受宠若惊的接过?这柄长刀,只觉它如自己肩上担上的责任一样,沉甸甸的。
谢瑶卿再?次扶起她,笑?着看?着她,继续道?:“传朕旨意,程芳树平叛有功,着赏明珠一斛,黄金百两,擢升为怀化?将军。”
程芳树微微颤抖起来,感激拜道?:“微臣谢陛下厚爱,定?肝脑涂地,不负陛下所托。”
谢瑶卿示意她起身,她的目光掠过?她,望向她身后那两个狼狈的俘虏,她缓缓的收敛起和煦的笑?容,似笑?非笑?,审判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梭巡着,犹如刀剑,将这二人千刀万剐。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安守和抵御不住内心的愧疚与谢瑶卿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弓腰跪倒在了尘埃中,张监军虽被堵了嘴,浑身也抖得筛子一样,但?脸上仍旧写满了不服气。
谢瑶卿一眼便能看?出她想说什么。
若非你?使诈,我怎么会一败涂地!
谢瑶卿冷笑?一声,将冰冷的目光放到了安守和身上,程芳树便体贴的拉着安守和背后的绳索,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谢瑶卿看?着踉踉跄跄的安守和,不动声色道?:“将她身上的绳索与刀剑一同卸了,省的别人见了,议论朕苛待老臣。”
安守和心中忽的泛起一圈涟漪,程芳树趁这个间隙,又?问道?:“陛下,另一个怎么办呢?”
谢瑶卿满脸厌恶,“搁那就是,放到百姓堆里,让她们好生看?看?这位张监军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监军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她早就知道?那些蝼蚁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她们敢怒不敢言,可她从未在意过?,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也有落入这些卑贱蝼蚁手中的一天。
谢瑶卿最后看?了她一眼,眼底涌上几分讥讽,而?后她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安守和,语气冰冷,“进来。”
安守和脊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被晚风一吹,她伶仃潦倒的身躯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谢瑶卿对?她虽有几分爱才之心,但?以谢瑶卿的杀伐果断与冷漠无情,她不知自己即将迎来的,会是怎样的狂风骤雨,因而?她不敢起身,只能跟在谢瑶卿身后,膝行至案前?伏身跪着,畏惧的将额头贴在地面上。
她看?不见谢瑶卿的动作,只听见她在不急不徐的的翻着书?,纸页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听在耳中,仿佛丧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