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瞧你如此惊惧,也不像个能出主意讹诈我的人,不管你是遵照谁的意思前来胡闹一场,我仍要告诉你一件事——”
“在我下水救人的当晚,我三哥哥崔皓羿已然请了郎中为娃娃们诊治,甚至他还自掏腰包为娃娃们买下了所需药材。我三哥哥这般仁义妥帖,断然不可能出现你所说的‘孩子还重病在榻等钱救命’的场面。”
“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崔清婉”说完方才的言语后便将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开。
直到现在,她也说不上是痛恨对方,隔着真正崔清婉的身躯,她受到的伤害总是打下折扣的,而对这夫妇的栽赃,她只觉得失望。
欲无止也,唯心堪制。
或许是他们日子艰难,或许那女人只是受醉汉胁迫,又或是他们合谋,认准了权贵人家会拿钱摆平这事,可不论出自何种缘由,皆不能洗脱他们贪欲的罪责。
“我与这女子的辩论,乡亲们也瞧见了,想必诸位心中已有了自己的推断。郊外美景,本应是舒心怡情,却不想耽搁大家时间,让各位看了场闹剧。”
“如若各位不嫌弃,还请与我移步别处,我门下乐师自有拿手乐曲相奏,权当向诸位赔礼了。”
像微风吹开层叠的枝叶,“崔清婉”垂眸颔首间一番言语,让紧密的人群开始松动离散。
其实她的言行举止实在算得上谦卑有礼,可无奈身份在哪儿,任凭她说得有多真心,围观者只觉得这是权贵妇人的客套驱离罢了。
环视一周,见旁人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开,“崔清婉”也只能无奈一笑,比起初来郊外的兴奋与放松,此刻她的眸中多了几丝说不尽的愁绪。
她也想过自己追寻原身弃生真相时会遇到不少难题,可她是真没考虑过,那些难题竟会埋在寻常生活中的缝隙间,根本不留给她喘息的机会。
心情低落时,看青山绿水,总觉山水失了颜色;听鸟鸣虫叫,又觉耳边颇为聒噪;明明日光还是那般和煦,但她此刻只觉得晃眼。
她是很想回家窝在床上放空大脑,对社恐人来说,出门是为了接触自然,感受生机,可不是为了今日这种人性的喧嚣。
不过实际上她也只能回到崔家,身不由己,她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何况裴如信还在此,她总得撑起笑容继续说几句客套的话。
“方才多谢裴兄仗义执言,现下是非已了,那醉汉也得了教训,我想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另外,我已命仆人去寻一处风景优美之地,不知裴兄可还有兴致,与我续赏此间美景?”
“果然是脾性坚毅不少,若在往日,你非得噙着眼泪闷在屋里多日,直到含光想到法子哄你开心才好。”
含光?
虽是陌生词汇,但直觉告诉她,这应是崔皓羿的字。
尚未流露别样情绪,“崔清婉”就听到裴如信继续说着——“既然四娘子已有成长,还能自得其乐、继续赏景,那某也却之不恭了。”
“啊?”
没想到对方会答应,更没想到对方是这样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很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然后撤回刚才的客套。
天呐,自讨苦吃、作茧自缚……
“崔清婉”心底流泪猫猫头,面上却带上得体微笑,而后做出请让手势:“那请裴兄这边走。”
崔、裴两家的小厮早已打点好随行马车,让开道路便引着郎君娘子向西侧走去。
暖风阵阵,杨柳曼舞,鹂雀轻歌,若不是此间还围着不少尚未散尽的人群,那两道人影并肩离去的场景倒真是和谐寻常。
“俄、俄……”
眼见对方率人要走,女人结巴两句,想再争辩几声却是无话可说,她看向四周,发现四周的看客也在看向她自己,视线中满是鄙夷神色,扎得她体无完肤。
“俄有梳栉!俄有信物咧!四娘子你别不认账啊!天爷呀!没有王法咧!俄儿子等着钱治病咧!”
女人边哭喊着边从怀中往外掏那绸缎裹着的金背玉梳,嗓音尖锐,试图挽留欲要离去的人影,凄惨模样衬得她仿佛才是那个被冤枉的人。
连滚带爬间,她挪跪到醉汉身边,拽着对方的肩膀就开始猛烈摇晃。
“哎——老汉——你醒醒——你快醒醒——咱们被人耍咧——”
眼神迷离,呼吸杂乱,那醉汉本因受了巴掌而显得恹恹,对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此刻女人凄厉的叫喊倒是唤回了他几分神志。
浑浊双目再度聚焦,如梦初醒的醉汉并未关怀哭嚎的自家女人,那涨红的脑袋在几番扫视后定向一处,他半张口喘着粗气,像是旧厂房里过载的反应炉。
一把推开聒噪哭泣的女人,满面红光的醉汉“噌”地站起,他踉踉跄跄就瞄准那道雪青色身影猛冲过去——
“日恁娘的!敢打老子!老子今儿个非要抓一把你腚肉约约斤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