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实莫说阿月如此,就连我也如芒刺背、诚惶诚恐。”崔皓羿语气平和,但还是极为迅速地收回目光,然后目不斜视地盯着食案。
“这么严重?但我见三姐姐自在得很,甚至还在批阅什么……”
余光向自己的正前方瞄了一眼,“崔清婉”看见那道莹润如珠的身影半靠在凭几上,颇为惬意。
对方甚至不像他们其余三人穿得那样正式,只在玉色襦裙外搭了件天水碧的罗衫。
“崔府偌大家业都有三姐把持,总会行些例外,大哥也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崔皓羿一顿,像是想到什么,转而侧首嘱咐道。
“倒是你,因御赐身份尊贵,而今被安排在上座,一会儿可得当心,千万别被二哥——”
“难怪人人都能欺侮到崔府头上,原是我崔家子弟骄奢懈怠,连在席案上都目无礼法、窃窃私语!”
中气十足的训话打断崔皓羿嘱托,惹得他皱起眉头压着情绪垂下眼去。
对面的崔皓月更是一惊,紧抿下唇屏息凝神。
连执笔批阅的清书娘子都停下动作,挥手让下人将案上的笔墨撤了下去。
“崔清婉”自然也是惊了一跳,她迅速收回目光,仿着崔皓羿的模样低下视线,但按不住好奇,她偷摸着直起身子,用余光向门口打量过去——
黛紫色官服镶金嵌玉,崔皓昌的步子虽略有不便,但那魁梧高大的身影与华贵官服相得益彰,气势逼人。
紧跟其后的是一道浅绯色单薄身影,崔皓然比长兄矮了半头,走起路来又静默无声,实在很容易躲在崔皓昌背后被人忽视。
当然,“崔清婉”可不会没瞧见,她在瞥到那抹浅绯色痕迹时便移开余光,彻底眼观鼻、鼻观心了。
两双乌皮六合靴有节奏地撞开衣角,稳稳地自案席前走过,待二人入座到正位上时,崔府的下人们也井然有序地开始端碟送盏。
先是接过细软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起双手,又用侍女端上来的茶水漱漱口,随后崔皓昌一改方才的严肃神色,语气和缓地安抚了众人几句。
“好了,总归是场家宴,你们几个,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进屋之语不过是为兄逗耍你们,莫非为兄真那般可怖,让你们都不敢直视?”
闻言,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唯有一旁的崔皓然会心一笑。
“哈,都怪兄长心急,未换朝服便催促我尽快赶回,这下可好,不仅没按预想的安慰到四妹妹,还让这兄弟俩受了惊吓。”
崔皓然轻松而淡然地调侃一句,随后他将目光从自家长兄身上移开,用那似有似无的笑意对着下座的弟弟妹妹们挨个打量,最后才把视线停在紧挨着自己席位旁的“崔清婉”身上。
“阿婉金钗华服,看上去光彩照人,想来是心情尚佳,如此甚好,兄长们见了也能放心。四妹妹可不知道,今日朝会结束后大哥为你走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口舌。”
门下侍中,堂堂三品大员,鲤泮毋庸置疑的权臣,用得着讨好似的求人办事?
她不信。
况且有裴如信与崔皓羿的照拂,还有她亲自去大狱的那趟,怎么着也向经手的官吏表明了态度,不会使曲游欢轻易被定罪。
如此看来,这位二哥哥所言应当是打趣了。
“崔清婉”微微颔首,目光向左侧的崔皓羿那边瞟了一眼,瞧他未有丁点暗示,更是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于是,她向右前方探了探身子,恭敬回话。
“二哥哥说得是,清婉在此谢过大哥哥了。”
主位上的崔皓昌听罢“崔清婉”的道谢,那张坚毅面孔上倒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许温情。
“左不过是件小事,你是为兄最小的妹妹,于情于理,为兄都该多爱护些,这个‘谢’字太过生分了。”
正值侍女们将菜肴端送完毕,见状,崔皓昌抬手示意众人动筷开宴。
想来因为这是“崔清婉”回府后首次与家人一起用膳,每个人面前的乌木食案上都呈着样式繁多的菜品,游鱼走兽、春芽嫩叶,好不精细。
使着细长的银丝乌木箸,崔皓昌夹了一口白嫩如玉的笋丝,但尚未入口,又搁置在碗碟上。
“况且那乐师护主有功,为兄本应备下厚礼重赏于他,可惜歹人暴卒,才使他有了牢狱之灾。”
“不过为兄已向京兆府尹行了方便,先将他提了出来,备了间客栈拘着,待后日会审结束,吴叔会领人把他接回府来。”
“是。”
果然,自己身份与崔皓昌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这样的方便,她可没办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