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措从地上捡了个塑料瓶捏在一起,“然后就有开发商开始修路。其实现在的路可以开的了越野车啦。只是村里人不太愿意车辆进进出出,所以每年只允许越野公司开放六个月。”
“可以开越野?”李芙芙什么都好奇,“我们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唉。”
嘉措笑了笑,眼里暗淡下去:“雨季后开到十二月。也许越野团队有事忙吧。”
宿天水听着别人的故事总感觉有意思,拿了个新的小本子写写画画:“然后呢?”
嘉措回想故事总是断断续续的,想到哪说哪:“然后就有外地人开的民宿啊,或者是咖啡店什么的。我总感觉再晚点回来会认不清我的家乡。”
“所以他索性回来自己开了店。钱不能都给外人赚啊。”张三木笑着骂,两人多年友谊还算熟,“瞧瞧这虚伪的人啊。”
到底是差着辈,像是被长辈逗弄,嘉措不反对:“对了啊。就是这样啊。”
他眉眼讲什么都带着笑,顺着讲两句,又开始叨叨絮絮自己的故事:“雨崩村的人们需要钱,需要外面的经济。”
“但是这片土地也许是不喜欢的。”
“这种塑料瓶或者是什么包装袋,就在进村的路边被扔的四处都是。这种塑料极其难降解。你说土地会喜欢吗。”
“但我们是没办法的。”嘉措把塑料瓶放进口袋里,搓了搓手,“我们只能自己去捡,去弥补土地,去祭拜山神。”
“但我们没办法去阻挡金钱落在土地上的声音。”
“这里曾经太穷了。我们没办法只听外面别人是怎么样过的好。”
宿天水垂眸想,这是残忍的人之常情。
嘉措说,“这是我们神山子民的困局。我们相信这是自然赐予的福恩,于是不阻止外来人对村里的改造,又自觉愧疚地弥补。”
“我们对自己常说的就是,老天喜欢看见我们变好的模样,我们把所有一切的对自然的伤害,商业化的贴近认为是老天的默许和福赐。”
“但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就好像是……”
是什么呢?
好像是一种欺骗,像几只成熟的野狼,哄骗擦着眼泪的小屁孩说,把你的肉让我咬一口给你个糖,小孩很好骗,于是老狼骗了以后,心安理得地摇着尾巴,挺着血淋淋的下巴说,是小孩自己愿意的。
“但我们的骨头里,其实依然热爱敬畏这片土地。”
“只是在找办法。”
嘉措有些茫然的叹气,拍了拍张三木:“其实你是来告别的吧。”
他想到好朋友要离去,忽然一种怅然积郁在心里边,“你要走了。”
“是啊。”张三木没隐瞒。
嘉措什么都想说,他们更喜欢面对面的交流,手机还是远了一层。
张三木再走,他好像又少了什么。
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嘉措笑着对他们说:“知道我和老张怎么认识的吗?”
“因为这座山。”
“卡瓦格博。”
“我第一次见到张三木和铃木估计是96年吧。那个时候我才十二三岁。外来人一批批的进。”
张三木目光带有惘然:“其实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在90年吧。”
90年的时候,这里进村是很破烂的土路,他和李河峡踩着二八单车到了飞来寺,寺庙里有只老猫,喇。嘛穿着破破烂烂红袍,看见他们鬼鬼祟祟进寺庙,只是露着破牙笑。
然后喇。嘛捏着经书,扶着背给他们倒茶,话说的不标准,来来回回几个听不懂的音节,只是在笑。
嘉措:“那时候我太小啦。哪里记得有谁哦。”
“说到哪啦。”
宿天水两手撑着腮,“讲到你第一次见到他们。”
“对。”嘉措拿了叠彩纸捏在手上,“那个时候他们在吵架。铃木语言不通,说两句脾气上头就开始动手……”
嘉措豁着牙捏着饼就蹲在牛粪边,他普通话也就那样,两边都听不懂,看着两个男人路边打架,只是觉得乐,边啃饼边笑。
然后打架的两个人听见一阵诡异的笑意,气不打一出来。
揪起这个蹲在路边的小毛孩嘉措,开始比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