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西北没说去哪儿,也没说想看什么,司机没敢问,依言放慢车速,在市区缓慢兜圈,偶尔扫过后视镜,就见蒋西北维持侧头的姿势看向窗外,神情透出浓浓的怀念和不舍。
正好经过西北集团,蒋西北想了想,叫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独自从车上下去了。下车后先撑着拐杖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往那恢宏气派的建筑走去。
前台是新来的,不认得蒋西北,拦住他要他登记,又问他什么事,正好有个高管经过,立刻将前台一通数落,长眼了吗还登记?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可是老董事长!带领咱们集团开疆拓土的创始人!
奉承话没人不爱听,蒋西北笑笑,又摆手,说老啦,往事不提,又跟那面红耳热的前台小伙儿说没事,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了,好好干。
说罢他就叫那高管赶紧去忙,自己往电梯走。电梯可指纹可刷卡,蒋西北退了以后指纹还保留着,他很少来,就算来也不愿兴师动众叫人下来迎接,都是自己上去。
远远地,就见那辆专用电梯跟前站着个人,背影修挺,蒋西北一下认出了是谁。
大概听到了拐杖杵地的声音,那人回头,一张绝伦面孔印证了蒋西北的想法,顿时停下,而钟虞也微微眯起眼。
中午他带蒋兜兜出来吃饭,去的是蒋绍言极力推荐的一家餐厅,说蒋兜兜喜欢吃那家的草莓蛋糕。餐厅恰好就在附近,蒋绍言便说也要来,临时有事耽搁就叫他们先吃,赶到的时候自觉扫尾,还抢在钟虞前头付了钱,之后又提议,叫钟虞去他办公室坐一坐。
“离得又不远。”蒋绍言说,“来都来了。”
那晚过后,蒋绍言又恢复了原本模样,绅士温和,进退有度,仿佛那单膝一跪和背后拥抱都是钟虞的幻想。成年人最擅长掩饰,钟虞也不想表现出多么在意,蒋绍言越绅士,他就较劲似的越大方。
那一晚梦境内外的伤怀便也如浮光掠影,昙花一现。
蒋兜兜对两个大人之间的暗流丝毫不察,总之不用上幼儿园他就高兴。他习惯吃过午饭要眯会儿,到办公室后,蒋绍言便把他抱到里面的休息室。钟虞靠在床头陪他,蒋绍言也站着没走,蒋兜兜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突然嘿嘿直乐。
他爸和小虞儿都在,这感觉好满足。
但他午饭没吃到那家的草莓蛋糕,肚里馋虫可不满足,一个劲儿顾涌,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还咂么嘴说想吃蛋糕,钟虞在手机上搜了搜,见附近有家评价不错的蛋糕店,便下楼来买。
没想到碰上蒋西北。
对视一眼,钟虞面无表情转回去继续等电梯。“叮——”一声,电梯到了,他走进去,犹豫了一下,抬手按上开门键,等蒋西北进来。
蒋西北迟疑了两秒,握紧拐杖走了进去。
等他站稳,钟虞才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电梯卡,在感应器上滴了一下,接着按下了蒋绍言的楼层。
蒋西北见他姿态熟练,连电梯卡都有,肯定不是第一回来了。如果他没看错,这卡应该是蒋绍言的,所有楼层都能去,连蒋绍言办公室都能打开。
这么重要的一张卡,就这么给了这人,蒋西北心里滋味复杂,也算明白了,这大的小的怕是都叫钟虞套牢了。
视线往下,他又看到钟虞手里拎着的透明袋子,里头装着好些蛋糕面包,粗粗一看都是蒋兜兜爱吃的口味。
不知怎地,蒋西北回想起这几天在山上,蒋绍言离开后,他又去求见那位高人,每天都去,但高人始终不见他。直到最后那天,他又去了一趟,在门口等了好半天,脸都叫冷风刮僵了,那高人的小弟子才出来,双手合十对他说:
“师父说了,无论你来多少次都不会见你。之前愿意点拨你,是因为你一生行了不少好事,佛祖保佑德善之人。但你却又做了一件错事,功过无法全然相抵,未来如何,端看佛祖怎样安排吧。”
说罢,那小弟子双手合十,对蒋西北微微躬身:“师父说了,一切自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施主,请回吧。”
回去之后蒋西北想了许久,想到彻夜难眠,想他到底做错了哪件事?他教蒋绍言大丈夫要顶天立地,要讲情、义、信,他一向就是这么做的,对妻子情深义重,对兄弟仗义相助,生意上讲信用,赚了钱就做慈善,否则如何平地建起这么庞大一间公司?
他自认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所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此刻看到钟虞,蒋西北心头一跳,突然就有了答案,浑身的血液刹时凉了个透。
电梯很快到顶,门开后钟虞径自走出去,没管蒋西北,到了蒋绍言办公室,先往休息室看,见门还关着,知道蒋兜兜还没睡醒。
蒋绍言见他裹着一身寒气进来,脸上表情也冷,进来连门也没关,就这么大喇喇敞开着,顿时纳闷:“怎么了?”
怎么了?钟虞冷眼一瞥坐在大班台后头的人,心想蒋绍言可真会挑时机,偏偏蒋西北来的这天也叫他来。
蛋糕往桌上一撂,钟虞双手插进口袋,转身就走,蒋绍言随即起身,不等将人拉住,蒋西北就出现在门口,蒋绍言顿时明白,这是撞上了。
钟虞头也不回走了,蒋绍言追随他背影,见他没走远,而是站上了外头露台,这才放心,目光转向蒋西北,问怎么来了。
蒋西北拐杖往地一杵,吹眉瞪眼:“我不能来吗?”
蒋绍言将他请进办公室,亲自煮水倒茶,蒋西北脸色才好看了一点,突然想到这两人都在这儿,给蒋兜兜弄哪儿去了?
蒋绍言点点休息室,小声说:“在睡觉。”
蒋西北的心顿时软了,声音也放低:“在睡觉啊?小孩子就是觉多,不过觉多也好,长得高。”
对蒋兜兜,蒋西北总能由一件小事无限联想,他想去看看孙子,又怕吵着人好梦,只得作罢。
蒋西北又想起一件事:“我来就是跟你说,老马打电话来,说新来一批好料子,问要不要留给兜兜做衣服,我想着快到年底了,而且马上也要过年,去年做的那衣服恐怕穿不了了,正好你带他去再做两身新的。”
老马是蒋西北旧识,从小给蒋兜兜做衣服的老裁缝,蒋绍言有时衣服也在那儿做。
电话就能说的事,蒋西北却特意过来,蒋绍言望他一眼,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