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的时候,此地还只是个疏于打理的小院。住了不到两年,已经变成四时皆美的庭院,有江南气象。园林讲究移步异景,因而做“障景”的草木甚多,反而给何有终提供了方便。东风一边懊恼,觉得早该把树砍了,一边又不服气,想:“一个何有终,凭什么毁掉我的院子?不砍树也是抓得到他的。”
只是等了半夜,何有终始终不见来。他把乐小燕的五个机关做好标记,放在身前,同样一点动静也没有。柳銎年事已高,平常天一黑就睡了。今天破例捱到深夜,早已经呵欠连天。东风说:“柳前辈眯一会也好,我看着的。”
柳銎摇摇头,说:“这本是《三忘刀法》惹来的祸端,叫你们劳心劳力,我已经过意不去了。哪有自己睡觉,让你们忙活的道理?”
东风说:“不必客气,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柳銎调笑道:“张鬼方的事情,是你的事情?”东风不答。柳銎说:“算了,不逗你了。”
东风说:“其实也不尽然。我帮你们的忙,有我自己的私心,不必把我想得那样好。”柳銎问:“能有什么私心?”
东风答说:“要是抓到何有终,是为武林除一个大害,从此宫鸴得高看我一眼了,这是第一。”
柳銎又问:“第二是什么?”东风迟疑了一下,说道:“抓到何有终以后,终南剑派听说有我的功劳,也不能不认我了。”
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柳銎多少知道他的事迹。此时笑道:“放在当年,你们终南剑派还是给我三分面子的,那时我一定替你美言几句。只可惜现在我说不上话了。”东风说:“没这样简单。终南剑派的事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师弟是我杀的。”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回忆道:“当时终南剑派摆了擂台玩儿。断断续续比了半个月,最后剩下我师弟和我,第二天要比最后一回合了。”
柳銎说:“打赢了有什么好?”东风说道:“我就记得这个。当时我师哥说,他这么多年走不得路,也用不了剑法。他的宝剑‘无无明’明珠蒙尘了,还不如送给别人用。因此谁打赢擂台,他就把宝剑送给谁。”
柳銎了然道:“其实你和你师弟都不缺剑。”东风说:“是啦,我们打赢擂台,也讨不着什么好处。那天一早上,封情背着别人,悄悄来找我。他和我说:‘东风师哥,要是平常比武,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找你。但这次我想要无无明,是打算还给大师哥的。’意思是想叫我让一让他。”
柳銎说道:“你怎么想?”
东风笑叹道:“我就想,我也是打算还给大师哥的,他刻意告诉我,岂不是看低我么?总之我们吵了一架。不想到了第二天,别人发现他倒在院子里,被我们门派里的剑法‘天罗地网’一剑封喉。天罗地网会的人不多,这一辈练得算好的,只有我、我师哥,还有封情自己。左右住的师兄弟,都听见是我夜里叫他出去,我的剑上还沾了一点儿血,就是这样了。”
柳銎沉吟道:“怎不怀疑是你师哥杀他?”
东风想:“要是七年前听见这种问题,我肯定起得跳起来。”说道:“不可能的,我师哥困在轮椅上,根本走不了路。要是能轻易杀死师弟,他也不会神伤了。如果不是我,只能是门中其他前辈。”
柳銎疑道:“就没有别的痕迹么?”
东风说:“其实有一个。我师弟窗纸新换不久,但那晚过后,窗纸上印了一个指印。可是指印这样的东西,长得大差不差。如何印上去,又是谁印上去的,哪能说得清楚?所以也没办法了。”柳銎沉吟不语。
东风拿了一个机关的把件,放在手里盘来盘去。盘得整个暖了,他心里总算没那么焦躁,笑道:“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讲起来更说不清楚。所以我想,若我能捉住何有终……”
话音未落,手里那个把件突然“嗡嗡”大震。东风低头一看,这个机关对应的并非围墙,而是院子里的梅花桩。他无暇多想,从椅上一跃而起,顺带在剑鞘上一弹。无挂碍剑好似一条银鱼,落进手心里。
他三两步跃到后院,只见梅花桩上攀附着一个人影。黑衣黑裤,在暗中当真看不分明。那人见势不妙,纵身要逃。东风想也不想,叫道:“宫鸴!”
宫鸴离得最近,也看见了何有终的身影。手中判官笔激射而出,从他头皮险险擦过。为了躲这一根铁笔,何有终起跳之势已尽,迫不得已落在地上。东风飞身跃起,在梅花桩上一借力,一着起手的“天外飞仙”刺向何有终。何有终灵活至极,就地一滚,轻易避开这一剑。
他爬起来的一刹那,东风豁然想明白,为何围墙边的机关一概不响,只有梅花桩上机关动了。
何有终身形矮小异常,上身比普通男人短了一截,双腿更像十岁孩童一样,而且一长一短,走起路来是跛的。可是他手臂却和成人无异,行走时若垂下双臂,手背就只好拖在地上,如同一只大马猴。东风一时间吓了一跳,又是一剑刺去。何有终全身关节好像涂了油,腰往旁边一转,又险险地让开了。他朝东风转过脸来,面上长满络腮胡须,露齿笑道:“一点梅心,又和你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