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熟人,”薄约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思索道,“叫段什么……该是叫段力真罢。”
出了酒楼,薄约带他俩直绕过半个城,这才停在一家武馆门口。几个魁梧汉子正在院里吭哧吭哧地练武,旁边一个教习的武师抱臂看着。见到他们,那武师点点头,几个汉子停了招式迎上来。薄约朝带头那个道:“你去找你们段馆主,就说姓薄的来见他。”
那汉子小跑着走了。不多时,屋里走出来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见了薄约,嘴里连叫“恩公”,竟然就要下跪。想必这人就是段力真了。
薄约长袖一拂,将他行礼的劲给卸了,抬手托住他手臂,无奈道:“今日带徒弟来打个秋风而已,前尘往事,不要再提了。”
段家前边建了武馆,直穿过去才是起居住人的地方,布置得颇为豪华。庭院里假山奇石、穿花长廊,都做得富丽华贵。院中还引水挖了一片池塘,荷花花期还未到,水面上荷叶叠翠堆碧,很有些大户人家的气派。
段力真引他们进了里厅坐下,朝外叫道:“斗香、玉莲!”
厅外跑进来一个女孩儿,扑过来拉着段力真,叫道:“爹,玉莲病了,我打发她歇息呢。斗香在外面,听不见的。”
段力真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道:“红枝!客人还在,不许无礼,”又道,“这是你薄叔叔,你小时候曾救过你一命的。”
那女孩看起来不过二九年纪,红衣皓腕,长相极为昳丽。她老大不情愿地给薄约行过礼,只当没看见一旁的江、黄二人,仍扯着段力真,道:“爹爹,明日我要出门去。”段力真并不在意,道:“怎么成日要往外跑,你哪有这么多事情可办。”
段红枝还待要说什么,厅外又有两人走进来。斗香乃是个老丫鬟,苍苍的白发掩着半边脸孔,端着碗筷,行走时倒不见老态。
那老丫鬟飞快摆好碗筷,朝众人福了一福,道:“这是才蒸出来的灌浆包子。”手里执一对公筷,给众人各分了一个。分到江游世时,她手里一抖,那食盒好险碰掉了。斗香低头去接。江游世一抬眼,瞧见她另半边脸上一大片可怖的瘢痕,吓了一跳,“啊呀”叫出声来。
段红枝白他一眼,道:“胡乱叫甚么?”江游世忙道:“烫了一下。”心里却想:“难怪她要将头梳成这样。”
段家的灌浆包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如凝露一般,在碗里颤颤巍巍。江游世只敢小心翼翼地咬了个边,一股鲜浓的滚汤立刻涌进嘴里,说不出是什么的鲜味。
“看游儿这副样子,你家厨子手艺又精进了,”薄约取笑道。
段力真很是得意,道:“这汤是干蟹肉熬了几轮,又加蟹酱点过。这时节要吃这样的鲜味,润州也只我这有而已。”
段红枝嗔道:“我没有份么?”段力真平日对她十分娇纵,现下大觉丢面,低声道:“不要闹了,回屋里叫人端去。”
段红枝不依不饶,道:“怎么,我的家里,要赶我走吗?”眼看她爹脸色涨红,段红枝让道:“也罢,明日我要出门玩,放我走罢。”段力真道:“胡闹,一个姑娘家,当心给人牙子抓走了。”
黄湘忽然插嘴道:“段姑娘有甚么要事?我武功还算过得去,总能护得住段姑娘。”
段红枝却不领他这个情,侧他一眼,道:“谁要你护着,单你一个,未必打得过我呢!”
段力真照桌上一拍,喝道:“段红枝!”段红枝才悻悻地住了嘴,将手一甩,自己跑走了。
薄约一直冷眼看着,此时笑道:“段姑娘性情非凡,倒不像寻常的女子。”段力真十分惭愧,道:“让你见笑了。”
众人吃饱喝足,天色已暮,段力真收拾出三间客房,留他们住下。薄约悄声问江游世:“段家的菜饭还合你口味么?”江游世道:“我又不计较这个,没有为口腹麻烦人家的道理。去问黄兄罢。”薄约一笑,道:“他又不归我管。”欣然在段家住下了。
薄约不过无心开句玩笑,却教江游世夜里辗转反侧,一面想:“什么叫做归他管?”一面又自诫道:“可不要想这些乌七八糟的脏东西。”千头万绪,尽在蛛丝般的界线上探究。如此想了半宿,直到外头更夫报过三更,才狠下心将眼睛一闭,模模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