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什么?”黄湘小心翼翼地问。
“段红枝伏在桌上,自嘲道。趴了一会,仿佛才听懂黄湘的话,突然将桌上杯盏酒坛尽数扫在地上,砸得粉碎,大笑道:“我像个什么东西呀!”
“段姑娘,你喝醉啦,”黄湘长舒了一口气,道。
江游世仔细一看,段红枝果然醉得要坐不稳了。他心里不禁懊恼,自己怎么跟个醉鬼置气呢?
三个人默然相看,过了好一会儿,将圆的月亮攀上中天,段红枝立起来嘻嘻地笑道:“斗香,你怎地还没歇息?”说罢又坐倒回去。江游世慌忙回头,那荷池对面果真有个人影,举着一盏陶灯,不知已站了多久。斗香听见段红枝说话,走近了道:“小姐还不回去么?”段红枝扑在她怀里,道:“这就要走了。斗香,你的袖子怎么湿了?”
斗香捏着一丸东西,送在段红枝嘴边道:“急着来寻小姐,摔了一跤。”
段红枝一点疑心也没有,张口将那药丸纳进嘴里,模模糊糊地说:“又酸又甜,是梅片么?”
斗香道:“不是。”段红枝也不深究,将那药丸几下咬碎了,忽然睁开眼睛:“斗香!你怎么在这里!”
“段姑娘,你方才喝醉啦,”黄湘又道。
段红枝方才醉成那个样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低声道:“方才我喝多了,说了多少胡言乱语,你们就当没听过罢……你们两个醉得厉害么?”
黄湘喏喏地点了头,又摇摇头道:“没有关系。”他走回自己屋子,一转头,只见江游世还站在屋檐外边,不免担忧道:“你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这些天来,我想……我想他对你是真心地好,不是胡乱使唤你。”
江游世摇摇头,笑道:“黄兄喝许多酒,还这样机敏。我醉得头昏,吹一会风再进去。”
江游世站在夜风里,目送黄湘进了屋门,隐隐感觉到脑袋真的犯起晕来,托辞一时竟成真了。段红枝说那些话好像喃喃的回声,在他耳边嘀咕个不住,江游世气上心头,遥遥对着那神树的方向,默念:“我愿……”
后半截话才在他脑海里轻轻一点,他立时不敢想了。明明是在四下无人的地方,醉里念无人听闻的心声,他也仍旧不敢肖想那些东西。
夏夜的长风一吹,江游世幡然醒过来了。他拐了个弯,走到薄约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里面没有回声,江游世也不着急,靠在那门上等着。终于门内道:“游儿,怎地这个时候找我。”
那屋门一开,江游世险些跌进去。薄约闻到一股米酒的馨香,又道:“甜腻腻的酒,也喝得醉?”江游世摇头道:“没有喝醉。”
薄约正趺坐在床上,心想:“平常你再借十个胆子,也不会来扰我打坐。”他招江游世也在榻上坐下,暗笑着道:“是么,找我有甚么正事?”
江游世道:“师父,这世界上是否有种毒药,能够叫人干渴难忍?”薄约道:“江湖这样大,有也说不定。段家那圆脸丫鬟死了,你疑心是给毒杀的吗。”
江游世讶道:“师父成日在屋里待着,也知道这事么?”
薄约笑道:“他家的下人个个人心惶惶,讲来讲去,我就是聋子也听知了。”江游世正色道:“段家藏了个使毒的高手,住在这里实难安宁。”
薄约睁开两眼,玩笑道:“若我哪一日给人毒害死了,游儿要不要替我复仇呢?”江游世悚然,连忙摆手道:“这种事情我连想也不要想!”薄约却说:“游儿白日里才说过——自己过日子才是最紧要的。我想来想去,的确是这个道理。”
江游世急道:“我决过不了那样的日子。师父不在,于我等于是天塌了。”
他生得比薄约矮些,这般抬起头来表忠心,一阵情切的酥风凑着薄约颈项吹过。薄约嫌热,将他拉开一点,道:“我不教游儿那样多武功,省却你操心了。”
江游世心里一阵悲苦,想道:“原来是这样拒人千里的含义。”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薄约笑道:“不说生生死死的事。游儿以后娶妻生子,总不能全都住我小院儿里罢。”
这话就同一把火一样,江游世本来压抑了许多委屈和情丝,随酒意上涌,一并都被点着了。他气得两眼通红,恨恨地说:“谁道我要娶老婆生孩子!”
薄约没想他给逗得这样激动,道:“好罢,不说了,和师父打一辈子光棍。”伸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一下。
江游世被他冰冷的手抚到额头,热血、难过都沉弭下去了,黯然道:“好,那样也行。”
薄约笑出声来,说道:“游儿对我最好,我当然是知道的。你若放心不下,明日同你在段家院里转转。”
好半晌没听到答话,薄约去看他,原来江游世闹了一番,已困得不行,沉睡过去了。薄约只得留他睡在床侧,自己依旧盘膝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