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约施施然走进来,将倒在地上那两人踢到一旁,道:“要这暗道里挤了二十来人,不嫌太多了么?”
江游世往前走着,又依样点倒两个巡视卫兵,道:“不会,他们定要分成两拨。隔一两个时辰换一次班。否则一队人交代在这里,天明才能发现。”但不知他们多久轮一回,两人只好急匆匆往前赶。
王府地牢深在地下数丈的地方,两壁都砌了岩石,雕上狴犴纹样。走了二里,两边墙壁消失,变成一间间石室,为精铁笼门锁着。看进去还摆了大大小小的刑具,墙上溅了厚厚一层黑血。如此石室,一望过去竟有数十间之多。江游世凝神静听,整个走廊静悄悄的,一点响动也没有。他松了口气,道:“前面没有人了。”
薄约道:“是了,但况老三在哪儿?”
江游世道:“一间间找过去罢。”他不知怎么格外紧张,因此也就格外多话。一会儿又说:“师父,你说他还会骂我吗?”
薄约道:“那我可说不准。你不算是他的忘年交么。”
江游世好笑道:“怎么就算是忘年交了。”薄约道:“他将吃饭的本领都教给你了,只为叫你别在王府里做事。这还算不上忘年交吗?”
江游世道:“要是这样,我救他一命,他还要骂我。那他太不像话了。”
说着江游世一顿,趴在铁栏上,小声叫道:“是这儿了。”这间石室角落蜷着一个黑影,手脚都被系住,确是况老三没错。江游世拔出隙月剑,一举削断门锁,又两下削断了那人手脚缚的链条。那人少了铁链的吊挂,软软地瘫在地上。江游世又急切又好笑,悄声道:“况老伯,别再睡了。”
况老三没有做声。江游世伸手去推,只觉触手冰凉僵硬,顿时吓了一跳。他再顾不得小心,晃亮火折。只见况老三身上衣衫破烂,却都不算重伤。再去扳他脸,况老三口角一开,半条舌头伴着血水,软软滑出来。原来这老头陷在牢中,不堪受辱,已经咬断舌头自尽了。
江游世崩溃不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薄约听着哭声,也很不是滋味。但他甚少安慰别人,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江游世哭了一会,拉着他道:“师父,要是我在殿里将他放走,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薄约道:“他本来就没想要你救他。否则等不得这一会么?”
江游世摇摇头,将脸埋在手臂里,两肩一耸一耸。薄约看着他,心里想:“怎么总哭哭啼啼的。”一个人如何有这样多的眼泪呢?可又教人厌烦不起来。江游世此刻没在黑暗中的剪影,与梅山脚下那窗边的身影忽然重叠起来,教他有种时过境迁、然而人物一点没变的荒唐感觉。薄约想来想去,将他轻轻搂进怀里,柔声叹道:“游儿,你怎么对谁都这样好。”
江游世抽噎道:“我要是真的对他好,他就不至于死在这里了。”
薄约道:“这世上哪有处处遂愿的事情呢?”再看江游世,哭得满脸泪痕,一点也不好看,且那热乎乎的泪水浸得他胸前湿透,黏在皮肤上。但薄约偏偏忍不住地矛盾,一面希望他不要哭了;一面又有种好玩,希望他在自己怀里多哭一点。
思忖再三,薄约还是道:“你知道么?况老三对你也不差。”江游世泪水涟涟地抬起脸来,薄约想了想,又道:“他在堂前骂你,是要和你撇清关系。”
江游世信了一半:“真的?”
问这问题其实没有意思。薄约道:“当时荆王看着你呢。”江游世长长吸了一口气,稳住声音,道:“其实没有关系,荆王本就不相信我们两个。”
薄约也不知他到底好受了一点没有,原待学他的样子,调笑他说:“你要是心里难过,多哭一点也是可以的。”江游世却自己擦擦眼泪,站起来笑道:“师父,你在想逗我开心吗?”
薄约道:“从前你哭的时候,我也总给你买糖吃。这有甚么奇怪的。”其实他自己知道,这中间终究有些差别。
江游世顺着他道:“好罢,就当我是吃了糖,不再要哭了。再晚一点,他们侍卫该换班了。”仿佛为了印他的话一样,暗道那边传来纷纷乱乱的脚步声。有人吼道:“劫狱的来了!”随即几人打着火把,涌进地牢。火光顿将他们身周给照亮了。
况老三死前不甘,一对圆睁的眼睛也显在光里。薄约走过去,将他双眼合上,又换了一只手拉江游世,道:“游儿,走了。”
江游世急着道:“师父,你可别将他们一气全杀啦。”薄约笑而不答。他轻功好似微风一般,并不需要杀人。巡逻卫队但觉一阵凉气拂过,却不见人影。火把一明一暗之间,就给他们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