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约明白过来,摸摸江游世脑袋,好笑道:“算三本账,才得五分银,几时能把自己赎出来?”
江游世仍旧不响,薄约心情却很好。自从薄明、蔺冰死后,再也没有人真正需要他。他完全像一棵漂泊浮萍,天涯蓬草。现在江游世紧紧抱着他,他走不动路,反而像浮萍生根了。他干脆把江游世抱起来,告辞掌柜,走到外面街上。
这时江游世才肯开口,含泪问道:“师父,钱是哪来的?”
薄约其实是回了山上拿钱,但他玩心一起,逗江游世道:“刚刚挣的。”
江游世警觉道:“干啥能挣这么多?”
薄约心想:“好一个小财迷。”说道:“去给做苦工。别人建房子,我给他们搬东西呢。”
江游世立时闹着要下来。薄约把他放在地上站稳,又说:“别动。”在他脖子上系了一样东西。江游世一低头,看见薄约修长白皙的手掌,中央躺着一把镶玉的小金锁,上面刻了蝙蝠,另还有四个字。薄约指着一个个念道:“长、命、富、贵,认得么?”
江游世仔细看了道:“这四个字认得。”
薄约道:“中午吃馄饨时,你同我说不认字,结果你不仅会认字,还会算账呢?”
江游世道:“我爹爹、我娘以前是做生意的,教过我一点点。”
薄约想:“提起这种话题,他又该要哭了。”赶紧四下看看,准备讲点别的。孰料江游世擦干眼泪,说:“没有关系,我已经记不清他们样貌,也不会想他们。”
薄约心疼道:“在师父面前不用逞强。”江游世摇摇头。薄约道:“在家的时候,他们怎么叫你?我总叫你,江游世江游世,会不会太生分了。”
江游世想了想,说:“我爹忘了,我娘叫我游儿。”
薄约笑道:“好生肉麻,我叫不出口。”江游世道:“没关系。”两人便又慢慢走回山上。
是夜,薄约脱了衣服,预备要睡了,对着灯却久久吹不下去。噩梦中看见师父师娘,还有师兄蔺祺,已经成为每日必经功课。他枯坐半天,忽然听见房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薄约扬声道:“进来。”
江游世蹑手蹑脚走过来,问:“师父,肩膀疼不疼?手酸不酸?”
原来他把薄约玩笑当真了,以为薄约真是做了一下午苦工,此时过来嘘寒问暖。薄约道:“做什么?”江游世小心翼翼,在他床边坐了一点点地方,说道:“我给师父按按肩膀。”
薄约笑道:“按吧。”两只小手从背后贴近他的肩胛骨,揉了一会,江游世问:“师父,有没有好一点儿?”
薄约胡乱点点头,听见江游世长舒一口气,又说:“太好了。”
江游世的力道愈来愈小,想是白天走了太远的路,他已经困得不行。按了约摸一刻钟,薄约背上一暖一沉,江游世靠在他身上睡着了。中心还有一点凉凉硬硬的,是新买那片长命锁。薄约懒得赶他走,干脆吹熄油灯,自己也躺到床上。
入睡以后,他却没再梦见师父师娘,而是总感觉有个东西在身边响来响去。时到三更,把他吵醒了。薄约一看,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江游世趴在他肩头,不知道发的何梦,总之是魇住了,抽泣不停。薄约轻声叫道:“江游世,江游世?”
江游世醒不过来,双眼紧闭,眼泪涟涟落下,把薄约衣服打湿了。薄约原以为自己会烦,没想到真遇到这种情形,心反而很定。他推推江游世,又叫:“游儿!”
江游世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皮。薄约说:“梦见什么?”
江游世怕道:“梦见、梦见我一直在打算盘。”
他声音里犹带哽咽。薄约想:“他也不是怕算账,是怕被丢下不管罢。”于是温声道:“师父讲了,你好好练武功,不会把你丢了的。”
江游世点点头,深深呼吸,闭上眼睛再次睡了。薄约又想:“其实挺好哄的。”翻了个身,也慢慢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