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荒郊野岭。
更糟糕的是他名义上的丈夫在楼下尖叫:“亲爱的你来一下———我不小心把咖啡泼在路由器上了!”
最终,等到赫斯塔尔被“丈夫”按到餐桌前,拿勺子敲他那颗三分熟的鸡蛋的时候,路由器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丈夫”在他快要吃完鸡蛋的时候笑眯眯地把一片刚烤好的吐司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然后一只舀着果酱的勺子伸过来,在酥脆金黄的吐司表面画了个爱心。
赫斯塔尔:“……………”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爱心早餐,发自内心地质疑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对不起嘛,”他的丈夫在他背后黏糊糊地说道,亲了亲他的发顶,“让你没有互联网用了。”
赫斯塔尔勉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大概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他想到了镜子后面的护照,犹豫了一下,说:“没关系,艾希礼。(*1)”这是护照上的名字。
身后的人不知为何一阵颤抖,他把头埋在了赫斯塔尔肩膀上,伸手搂住了赫斯塔尔,他的震颤也穿到了赫斯塔尔的身上。他在不安吗?赫斯塔尔想,随后他听见“丈夫”声音发抖地说:“你真的在生我的气吗?赫斯塔尔,你甚至都不叫我阿尔了。”
很好,所以他们还是那种会在家你侬我侬叫昵称的关系,赫斯塔尔心如死灰地想,他真的不希望某天醒来要听这个小白脸管他叫“赫希”(*2),真的,算了吧。
赫斯塔尔转移了话题:“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不管有什么安排他都需要找个好借口在房间里搜寻一下,眼下的信息太少了。
阿尔说:“我等会要去城里买一点蔬菜和咖啡,你要一起吗?”
“我就不去了,有些工作要处理。”赫斯塔尔面不改色地说。虽然鉴于他现在逃亡在外,事实上根本不该试图联络霍姆斯或者艾玛,他有些庆幸早晨那个给霍姆斯的电话没打通。
阿尔抱怨了几句“明明是休假”之类的话,不情不愿地松开了环着赫斯塔尔的手。赫斯塔尔则非常自然地站起来,离开了餐桌,把只切掉了一个角的吐司和剩下的鸡蛋壳都扔在了餐桌上。他往起居室走了几步,突然顿了一下:虽然他没有参与过这种家庭生活,但是根据某些肥皂剧,他是不是应该如正常的好先生一样把碗碟收拾了…?可是等他回过头,就看见阿尔已经哼着小曲把那些东西放进了水槽,并且拿起了小兔子图案的手套,赫斯塔尔把头又转回去了,他不能接受自己也在居住的房子里出现这种风格的东西。就让这个小白脸忙去吧。
几个小时后,赫斯塔尔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沉思,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各种他寻找出来的证件和票据,还有一些尚未被处理的报纸。在阿尔出门之后他立刻开始搜查,纸面上的东西最能说明问题。赫斯塔尔优先拿起了信箱里的账单。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护照还是各种票据和报纸,基本上都是用德语书写的,而他自己的德语水平比他记忆中好了不少。他在护照上看见了“霍克斯顿”字样的印章,印象里这是个欧洲小国,他用手机仔细搜索了一下,果不其然发现了关键信息:这个国家和美国之间没有引渡条约。看来他选择落脚点之前是经过了缜密考量的。虽然没有了路由器,他手机的自带流量还是可以使用,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搜索一下钢琴师相关的新闻,但是想来三年的信息浩如烟海,需要花不少时间。搜索引擎二十四小时都能用,但是在家里大搜查显然只能趁阿尔出门的时候进行,于是赫斯塔尔还是继续在纸堆里奋斗。
账单上的水电消费尚在正常区间,还有一些采购的票据,无外乎是些日用品和食品,没有令人生疑的东西。真要说的话,只能说食材都太健康了,收据上显示他们成堆购买了燕麦、意面、各种蔬果,海鲜和贝类,还有非常好的奶酪。只有一次购物中他们买了松肉锤和剔骨刀,不过同时票据上还显示他们购买了大概五斤牛排,所以唯一该担心的是蛋白质摄入超标。
之后是一些电视会员的账单和网费,显示他们订了全套的《电锯惊魂》以及其他一些用于消遣的b级片,然后是汽车保养的收据…阿斯顿·马丁?三辆?认真的吗?为什么不是宾利?还有几个月前预约的湖畔除草的工人费用,几张裁缝的手写回执,高档餐厅的邀请函,博物馆和美术馆的入场券…几乎所有的账单用的都是赫斯塔尔名下的信用卡,甚至包括阿尔的美黑预约,为什么会有美黑预约这种东西??只有一些看起来像是花卉进货单的账单是由他的“丈夫”付的。单从这个经济条件看,看来赫斯塔尔之前做的转移资产工作发挥了效用。
笔记本电脑里也没有工作之外的项目,通过部分邮件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一家跨国公司做法务高管的职务,当然,经手的案子和之前很相似,委托人大多不干不净。他还看见了自己名下有几支很不错的股票,以及一些和私人会计的往来邮件。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会计似乎在委婉地劝说他把花在“丈夫”身上的钱拿去投资一些稳健的基金会有更好的收益。不过从美黑账单来看,自己竟然没有听从。他甚至和“丈夫”共用了电脑账号,因为桌面上有一个“阿尔”文件夹,里面放了一些花艺素材,几部盗版电影,当然,还有黄片。角色扮演类型的。赫斯塔尔宁愿自己没点开这个文件夹。
报纸只留到了两周前的,上面一片风平浪静,最大的新闻是有只吉娃娃学会了滑滑板。赫斯塔尔相信以钢琴师的凶名,要是他真的在这个国家做了什么,报道肯定铺天盖地。他终于拿出手机,皱着眉头开始搜索“维斯特兰钢琴师”—————
网断了。
赫斯塔尔:“……………”
不仅网断了,他手机的信号也见底了。现在他的手机基本上就是个只能玩吃豆人的砖头。
他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赫斯塔尔谨慎地把所有翻出来的东西全部归位,然后仔细地探索了每一个房间,包括车库和花房。他一无所获,整个住处如此宁静,温馨,如此正常。那么他最终只能面对这个现实:
这所房子里没有给钢琴师留出位置。
他没有发现任何可能用作于夜间行动的工具。
当然,这是现在的赫斯塔尔所能发现的情况。如果我们从从全知全能的读者视角来看,情况实际上是这样:在这对杀人狂伴侣搬进屋子前,他们请一个建筑师给房子加了个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入口位于楼梯下杂物间的某块地板下,但是鉴于这是专门聘请建筑师设计的,我们可以说无论是从房子外观还是从室内装潢,任何人,哪怕是专业人士,也很难发现这个房子还有这么一个附带空间。自然,那些属于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的财产都完好无缺地安置在那里。
失去了三年记忆的赫斯塔尔可不知道这些。他走到门廊下,眼前是一片摇曳的草坪,窗台下盛开着玫瑰和丁香,青色的、刚刚成形的葡萄一摞一摞垂坠在窗棱下;沿着米白色的碎石小径,能看到灌木和鲜花延伸到远处木色的码头,黄莺和麻雀在芦苇丛中嬉闹,蓝色的小艇在波光中飘荡,湖边湿润的微风一阵一阵吹拂到他跟前。他从来没有生活在这种场景中过,不如说,他从来没有机会去做这样的选择——这种包含宁静的院落、温馨的家居和至死不渝的爱人的选择。
所以,也许这就是三年间发生的事:钢琴师已经被尘封,而赫斯塔尔·阿玛莱特选择步入正常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