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陈瑛,官至左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用大白活说干的就是明朝的反贪工作。这个陈瑛是弹劾谁谁倒台、对付谁谁自杀,偏偏他弹劾、对付的都是与朱棣不对付的人,而朱棣对待这些与自己不对付的人,确实与当年朱元璋借刀杀小明王有异曲同工之妙。洪万良听出盛宁也在借史喻今,便佯作记性不好地问:“陈瑛……是不是那个被朱允炆派去监察朱棣、结果却倒向朱棣的人?”
“是,”盛宁点点头,道,“这人不聪明。”
“不是所有领导都跟朱棣似的喜欢卸磨杀驴,也有宽厚的、识人善用的领导么,”洪万良哈哈一笑,又细起眼睛追问道,“难道你觉得他应该站朱允炆?”
“不,我认为他谁也不该站。”盛宁坦然回答,“这个陈瑛自以为很懂官场谋生之道,可他为什么不想想,一个见风使舵、容易倒戈的小人,哪个领导又能对他真正放心呢?我认为一个人,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只要坚持做人讲原则、做事守规矩,至于其它的,不如就相信‘老实人吃老天爷,老天爷吃聪明人’吧。”
“好一声‘做人讲原则、做事守规矩’,”洪万良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到底是我们洸州的‘检察之光’啊,我个市委书记都说不过你。”
“洪书记别夸我了,”盛宁垂眸、微笑,是温和循礼的样子,“我不过是个检察官,与腐败份子打交道,常常也得靠嘴皮子工夫,书记您却是整座城市的奠基人,这份格局和胸怀,我们望尘莫及。”
说话间,盛宁看到一个西装挺括的年轻人领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走了过来。年轻人国字脸,大眼睛,头发一丝不苟。他是洪万良一手提拔起来的贴身秘书,叫裴非凡。而这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十分俊俏,一双眼睛更是妙绝天下,隐隐与蒋贺之的有几分相似。盛宁猜测这个孩子就是洪万良的外孙虞少艾,不欲打扰爷孙天伦,于是主动向领导告辞。
待盛宁获准离开,裴非凡就走了上来,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显然没个定性,只喊了一声“外公,我再去别的地方转转”,就一溜烟地跑没了。
夏风拂面,裴非凡继续陪着领导散步,渐渐行至树密虫鸣处。他虽年轻,却一向很会察言观色,看得出领导方才没能遂愿,便也没先开口,只静静等待对方发话。
洪万良沉着一张脸。他确实想过要将盛宁收为己用,但这个年轻人今天不卑不亢,以悬河之才婉转表达了一个态度:他只站公理,不站队。良久,他才问:“非凡,你怎么看待这位盛处长?”
“可惜。”裴非凡说了两个字,想了想又大起胆子问,“不过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方兴奎也同意让盛宁去湄洲调查呢?他明明知道,这位盛处长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一旦查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东西,也绝对不会网开一面。”
“你仔细想想,在洸州,他方兴奎再对这个盛宁咬牙切齿,上头不还有我这个书记么。”洪万良真真笑了,继而又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也道,“可惜啊,这么年轻,真是可惜。”
又静了片刻,洪万良忽跟想起什么似的,问了自己的秘书一声:“对了,虞仲夜呢?”
这虞仲夜是洪书记的女婿,只是翁婿间莫名不睦,虞仲夜也不稀得沾老丈人的光,独自在北京发展。裴非凡回答道:“他去骆书记家中拜访了。”
近来有个传闻,骆书记会更上一层楼。洪万良皱眉道:“他倒会钻营,”
“钻营也好嘛,”裴非凡试着在翁婿之间调和两句,“还不都是为了少艾的将来打基础。”
提及自己这个难得回国一趟的宝贝外孙,洪万良顿时一扫面上阴沉,举目四望一番,问:“哎,少艾呢?”
殊不知虞少艾这时已经追着盛宁追到市委大院外头去了。
盛宁打了辆出租车,正准备上车,却被一个挺稚嫩的童声叫住了。他回头,见眼前之人竟是洪万良的外孙虞少艾。
“我刚刚听裴秘书说了,”他一脸憧憬地对他说,“你是专门抓贪官、坏官的那种人,你好了不起啊!”刚从美国归来的虞少艾懵懂地听过一句话,一代官,九代牛。反正就是当官的人好了不起,比如他的外公。而专抓这些了不起的人,那不是更了不起?
“职责所在。”盛宁从不觉得自己的工作多了不起。
“我可以跟你一起抓贪官吗?”这小孩儿许是天生喜义士又好美人,虽与这盛处长只有浅浅一面之缘,却莫名地对他欣赏得不得了,恨不能这会儿就跟着他一起上车去抓贪官了。
“不可以,你还没长大呢。”一个孩子难得有这份热忱,盛宁不欲扫他的兴,只说,“不过,你可以写信。”他所说的信就是官场人见人头疼的举|Bao信。
“写信?”听到不能一起去抓贪官,虞少艾难掩失望之情,噘着嘴问,“写给谁?写给你吗?”
司机等得有点久了。
“可以写给我,”在上车前,盛宁对这个少年微微露了个笑说,“也可以写给像我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