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刀伤虽深,但不至于迟迟无法止血,盛宁接受清创包扎之后仍出现了重度贫血的症状,一度头晕耳鸣,呼吸困难。医生及时为他进行了输血治疗,当A型血袋悬挂上输液架的时候,蒋贺之才姗姗来迟。
他从病房角落提来一只医院里常见的陪床用的塑料椅子,就落坐在了盛宁的病床旁。人瘦了些,眉更立体,眼更深陷,一张棱角分明、五官卓越的脸,更具雕塑之感。他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脸,盛宁本闭目小憩,这一摸就醒了。
两人仓卒地对望一眼,目光还没来得及纠缠,蒋贺之就先敷衍地把眼睛转开了。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搁着的一块表上,市场上常见的欧米茄热门款,几万块的价格还算亲民,精钢表壳与表链,深蓝表圈与面盘,简约百搭,很衬盛宁的雪白肤色。他拿起手表,上完发条发现仍然不走,便说:“表停走了。”
“以前姐姐送我的,这是她第一次登台拿到演出费时为我买的。她说以后跳舞能挣更多了,就送我更好的。”平时表不离身,盛宁坐起身,想到盛艺如今是非缠身,不禁有些黯然,“可能最近出门就走霉运,它也跟着故障了。”
“我送你更好的。”以前,还是晶臣三少的蒋贺之没少想要送爱人一块表,但盛宁嫌贵又嫌高调,一直不接受。蒋贺之轻轻拨弄那块欧米茄的精钢表链,问,“喜欢什么?爱彼?PP?还是理查?”
“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不该省着点花吗?蒋队长,都说金屋藏娇,我这么好看,就算不稀罕金屋子,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体察到爱人情绪低落,盛宁的眼神先稠了起来,语气也尽量显得活泼轻松。他其实很想跟他聊聊香港金融领袖高峰论坛上发生的那件事。他试着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却被对方扭头避开了。
“是我忘了。”蒋贺之低了头,是真忘了。昔日的蒋三少,本着见素抱朴的生活信条,兜里虽没几个钢镚儿,但豪车名表艺术品,一句话就自有钟应元之流乖乖奉上。他说,“可惜我现在只能出租屋藏娇了,我想你回去以后得先住在家里,等我安排好了就来接你。”
“这表还是拿去修吧,毕竟是姐姐送的。”盛宁提及姐姐就慨伤,又恐惹得蒋贺之不快,不愿也不便再说下去了。
“那我替你拿去修。”蒋贺之拿起手表揣进兜里,依然面色不兴,心事重重。
若按往常,这人怎么也不可能表现得这么克制而冷淡。盛宁想为自己的“失约”澄清一下,但咬牙权衡片刻,只是挤出一声:“蒋贺之,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不是……”话虽如此,可他到底不是糖面捏做,任人搓圆襟扁还毫无脾气。蒋贺之清楚自己对盛宁是有怨的,怨他只重家人,却轻了他和他们之间的感情。他叹息一声,几番欲言又止,“佟检她——”
“盛宁,那个姓孙的不经吓,已经全都招了!”
他鼓足勇气想开口的话就这么被闯进门来的覃剑宇打断了。
覃剑宇口中“姓孙的”正是大桥管理处的孙淼,经万勇及其他司机指认,第一时间便被抓捕归案了。覃局长既是当代来俊臣,恶名在外,审人也自有一套。把人带去了外讯的宾馆,红牛、士力架、高音喇叭还有穿天炮手电筒,只刚刚把这些常备的物件亮出来,孙淼的心理防线就被攻破了,连带着借职务之便贪污大桥养护经费的事也一并招了。他一进门,望见蒋贺之,挑着眉惊讶地喊了一声“蒋队也在”,又颇得意地说,“虽说闫立群已经身亡,但搂草打兔子,这回非要把交通局内部的腐败问题一并治理清楚!”
两位眼生的湄洲刑警跟在覃局长身后,一矮胖一高瘦,都身着警服,也都圆头寸发,仪表端庄。他们称万勇绑架一案仍在办理之中,要向盛处长询问了解详细情况。
盛宁遵守对万勇的承诺,没有指认其他司机与家属,还认可万勇具有悔罪表现,因为在特警到来之前,他已将自己与周晨鸢释放,是他为了调查大桥事故主动选择留下与万勇继续沟通。而在万勇的叙述中,在场的其他司机与家属都未参与劫持拘禁之事,反倒还都是听到消息来劝他放人的。
眼前到底是邻市的检察尖子,而且周公子的态度也是不予追究,两位刑警互相点一点头,准备起身告辞。
盛宁却似突然想起什么,一皱眉头,喊住他们问:“两位警官,你们的杨队长呢?”
那位瘦高的刑警立定,转头,回答道:“杨队?杨队请假了,我们也好多天没见到他了。”
待目送两位刑警离开病房,盛宁才止不住地冲覃剑宇发了火。
“杨曦呢?”这个时间点请假委实可疑,盛宁被一腔怒意呛得直咳,一边捂着心口急喘,一边还厉声质问覃剑宇,“覃局,你就是这么升职的?我不是让你盯着他么,怎么还是让人跑了?”
“哎哎,盛宁,我提醒你,我是你的领导,没有这么对领导说话的!”覃剑宇也觉委屈,辩解道,“你去码头那天晚上杨曦好像就不在了,但是一个周公子被绑,省检、省厅全都如临大敌,筹划部署的会议开个没完,谁还有功夫去盯着一个小小的杨曦啊!再说,他跑什么?他为什么要跑?”
“我不是让你去查过光业银行橡湾支行、鑫彩印刷厂还有启乾投资担保公司的事吗?”敢情这位覃局办案只靠刑讯,压根就不会举一反三?盛宁都快被这人气得呕出血来,再输多少都补不回来。说到此处,忧心更甚,他一把扯掉了自己手臂上的输血管,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糟了,这会儿杨曦肯定人在洸州,我们必须在他杀下一个人之前阻止他!”
“他去洸州干什么?他要杀谁?”也不怪覃剑宇一问三不知,他并未正面接触过张宇航,自然不懂这案中案里的弯弯绕。
“算了,”盛宁也琢磨过来了,叹了口气,又转头望着蒋贺之说,“光业银行橡湾支行曾经的支行长是陶晓民,在他之后的行长则是闫立群,而杨曦的父亲杨正麟正是因为在橡湾支行续贷失败,还不上‘过桥’高利贷才被逼自杀身亡的。张宇航是陶晓民的老部下,我猜测他很可能就是当初接待杨正麟的企业信贷经理,显然,闫立群被杀、张宇航遇刺都与鑫彩印刷厂贷款的旧事相关,当时已经调入城桥集团的陶晓民可能也通过某种方式参与并促成了杨正麟中了圈套,最终借下了高利贷。”
“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蒋贺之微微皱眉。他想到了那日从东胜化工厂跳河逃走的熟悉人影,很快生出一个更不妙的推测,难怪陆金融与佟温语遇害的时候,沈司鸿都有不在场证明,看来杨曦才是他那把趁手的“刀”。
中了枪伤的杨曦知道事情即将败露,那么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出逃,要么就抓紧时间去了结未了的心愿。
“来不及跟你解释了……要证实我的这个推测很容易,张宇航当时拔刀自卫,刀上沾染了凶手的血迹,只要与杨曦的DNA进行对比,真相便能大白。”盛宁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拨打了陶可媛的电话,他本想通知她,让他父亲近日一定小心。
但女孩的手机早被周公子拿走了,此刻也处于关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