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惊诧望去,却见沈澜含笑道:“里头有几个士子在说话,可要进去瞧瞧?”
裴慎无有不可,便带着沈澜随意捡了张大堂的桌子坐下。
两人刚一落座,即刻有个茶博士过来,拱手作揖道:“敢问二位客官,可要点些什么?”
裴慎随口道:“上些茶点便是。”
那茶博士应了一声,做了个揖转身离去。
沈澜不在乎吃什么,不过是听见旁边有三两桌士子议论,故而才进来听听罢了。
“陈兄休要再提,会试连考九日,考得我大汗淋淋,浑身酸臭,一出考场,大睡两日,今日方起。”
那个山西籍的学子说完就抹了抹汗,拈了桌上一块定胜糕来吃。边吃便含糊地与众人一块儿吐槽起会试之难。
沈澜看得好笑,促狭问裴慎:“你当年会试,也是这般冷汗涔涔?”
裴慎敢入考场自然是有把握的,况且便是他连考九日,衣衫酸臭,也绝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只管展开手中洒金川扇,慢悠悠道:“还行。”
沈澜被逗笑,旁边的士子们既是来参考科举的,自然关心时政,话题没过一会儿就从会试转向了京察。
“说来这次京察,用了考成法,好生苛厉。”襕衫士子抿了口茶水,蹙眉道:“何至于此?一次京察,仅老疾就罢黜了六十八人,还有贪,一百三十四人。这还是京察,若算上地方官考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罢免。”
方才说话的那山西士子定胜糕都没吃完,即刻反驳道:“这么多官位腾出来,难道刘兄不高兴吗?”
一针见血,刘兄无话可说,只能讷讷道:“往日里京察素来是六年一次,如今改成三年一次,再配上考成法,未免太苛刻了些。”
山西士子还没开口,便有旁边几个士人反驳道:“刘兄这话便错了。新朝初立,涤荡官场污秽本就是应该的。那帮拿着薪俸却尸位素餐之人尽数被罢黜,难道不是好事吗?”
众人都是十几岁到三十余岁的年纪,全是青壮年,自然踌躇满志,争相攻讦刘兄。
“刘兄可看了邸报?今次罢黜的每一个官员都有理有据,俱被刊登在了邸报上,天下人共鉴之。”
刘兄身侧的士子穿着宝蓝道袍,说到激昂处,神色振奋:“国朝新立,不同于前朝,薪俸高了,冰炭孝敬一应折在了薪俸里,新来的京官还有什么、什么宿舍住,如今总不能再以生活窘迫为名,行贪污之事了罢。”
“这高薪加上宿舍,倒实在是项善政,免了诸多新官无处容身。”说着说着,那细布葛衣的士子不免又感叹起京都米贵,居大不易。
众人话题一路跑偏,扯过了米价,又说考成法,说过了考成法,又扯到邸报。
那山西士子感叹道:“那邸报上刊登的薯种,我家倒也种了,果真亩产能有四石,倒真是天大的好事。”
“四石?”宝蓝士子惊诧之下,连声追问,“果真有那么多?”周围数人也争相看来。
山西士子点头:“北方这些年遭了战乱,土地又贫瘠了些,朝廷遣了农官和山西清吏司的人一同搞了什么试验田,果真种出了四斗,就在大同府外,人人都能去看。只可惜,那薯种说是会退化,得年年育种。”
众人哪里还在乎他的后半句,连连追问细节,惹得那山西士子不耐烦道:“那邸报上不都登了吗?”
宝蓝士子即刻一拍大腿:“我等还以为朝廷胡说八道呢!”
山西士子一时愕然。奈何身侧众人已经纷纷追问起了自家家乡能不能种这个、良种要去哪里弄之类的话题,还有的几个兴奋至极,连连口称“这是善政!善政!”
沈澜与裴慎对视一眼,两人轻笑一声,心中到底松快。
眼看着大家都在兴头上,谈论了好一会儿,话题又扯开来。
“说来也是,如今万象更新,又哪里只是农事呢?”细衣葛布的士子笑道,“考成法加上高薪以荡清吏治,推广良种以惠及百姓,还有重视邸报,一日一印,五文一份,倒叫识得几个字的百姓都能买得起。”
见友人感叹,旁边自也有志同道合之辈抚掌大笑:“实乃仁政也。”
众人齐齐笑起来,又有人附和:“王兄还漏说了一样,邸报上刊登了好一阵的摊丁入亩,一体纳粮。从今往后,投献之风终于要被狠狠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