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扶桑并非死物,便如真的花朵一般,每日形态皆有变化。连天气也有,或天晴,或下雨,秋日打霜,冬日落雪,气象万千。而随着天气变化,扶桑花也会随之变化。甚至还有白天黑夜,白日光线明媚,扶桑花娇美肆意;夜里皎月银辉,又自有缠绵婉转的风情。
这哪里是一幅画?这更像是一方天地,一方围着那一树扶桑花转的天地。
应缇忽然要看,天酒微惊:“你想要那幅画?”
她顿时有点后悔自己夸口,若是应缇果真讨要,她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出尔反尔吗?
她正想说:其实那幅画也就是好看一点,用处倒是一点用处没有,我另赠你有用的玩意儿吧。
应缇摇了下头,道:“我只是想再看一看那里面的扶桑花。”
再?天酒愣了下,想着应缇何时见过那幅画?转念想,应是自己观赏时恰好被应缇在旁见过吧。
天酒从乾坤袋中取出扶桑花图,应缇接过,轻轻展开,静静看着画中扶桑许久。
她赏花时,神情安静极了。她本就是一双鹿眼,看着楚楚可怜,盯着一样东西看时仿佛有水光,此时这么安静地盯着这幅画,竟给人一种悲伤的错觉。
“如此巧夺天工,一定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吧。”她喃喃道。
想到这幅画是斳渊所赠,此时再听见“真心”两字,天酒略觉不自在,她摸了摸鼻子,道:“想是要费些神力的。”
应缇笑了笑,将画重新收起来还给她:“天酒,我真羡慕你。”
天酒接过画,重新收好,谦虚道:“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同孟极说。想来以他神力,做这样一幅画也是有法子的。”
应缇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画,是爱。你的爱骄傲、炽热、光芒万丈,也难怪你得到的爱是付出、是成全,从来不是伤害。”
天酒怔了下,茫然道:“我没懂你的意思。”
应缇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今日一别,恐再难相见,有感而发罢了。那幅画,你收好。”
天酒道:“你若修仙,我们来日还会相见。”
应缇道:“天酒,你没有发现吗?你我其实,从一开始便是殊途。我是妖,你是神,只因我当年一腔痴念闯入汤谷,趁神君昏迷之际,对你施了个微不足道的恩惠,从此便笼络了你,总让你记着当年我对你的赠衣之情。可其实,那不过是我想要你的扶桑木和神君心头血,有心哄骗你罢了。你生来高贵,先有尊后,后有神君,爱你护你,自不懂你与我之间,从来殊途。即便今日我重新修炼,也断不会是你以为的仙途,来日再见,应缇只更加不配与你站在一处,倒不如不见了。”
天酒静静看着她,半晌,若有所悟:“你是不是,早就恢复记忆了?”
应缇没有回答,只道:“你曾给予我太多太多,算起来,你我相识,原就是我的福气,只我欠你,无你欠我。我本也无颜再问你讨要什么,只是你既说了是新婚礼物,那我便厚着脸皮向你讨一样东西吧。”
天酒问:“你要什么?”
应缇轻轻一笑:“你我初见之时,我问你要了一截扶桑木,如今,你便再给我一截扶桑木吧。”
应缇背光站在对面,她的身后是皇宫层层远去的飞檐翘角,那飞檐的尽头,是绚烂的晚霞,绯红夺目。
应缇的脸背在晚霞的光里,她安静地看着天酒,似是在笑,微微弯着的眼眸之内,有细碎水光。
你我之间,始于扶桑,也终于扶桑吧。
*
那年,人间中秋,月圆之后,竺宴便同天酒一道离开了皇宫。
皇后因有竺宴的“缘分未尽”四字,心中有了盼头,不舍之情便也淡了许多,只是仍旧一路送到了宫外。
离开大周皇宫后,竺宴与天酒又在人间游历了一番,后又去了仙界、妖族,甚至魔界、冥界。数年时间,一路寻找当年灰飞烟灭丢失的真元,一路走遍了六界。
如此历经十年,竺宴的神力几乎恢复到从前全盛时期,只是不知为何,瞳色却仍旧漆黑,甚至无法回到神域。
神域与下界之间有结界,只有神族血脉才能自然穿过结界,而竺宴虽有强大神力,却无法回到神域。天酒自然可助他,可若竺宴没有神族血脉,那便没有神格,若是强行回到扶光殿,反会被扶光殿精纯的神力消耗。可若是一直在下界也不行,没有神族长久的生命,他再强大的神力也不过是短暂的,终将消散轮回,又会在轮回中一点点耗竭了灵力。
想到这样的后果,天酒有些着急了,日日都观察他瞳孔的颜色,无果之后又取出火精尝试。而竺宴如今连神域结界都过不去,自然更加无法接纳火精。
“怎么会这样?”天酒紧张地问。
竺宴反倒镇定,泰然坐在案前,一条腿曲着,一只手拿过案上的茶盏,浅饮了一口:“我这一世生来凡胎,以凡人之躯重修神力已是前所未有,再要以凡人之躯修回神格,天道自然不会让我那么容易,更别说,我曾经还得罪过天道。”
天酒见t?不得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返身便往外走:“我去问羡安娘娘。”
“问她不如问我。”竺宴喊住她。
天酒回头:“你知道?”
竺宴放下茶盏,朝她勾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