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乡地震。
许愿对这有印象。
准确的说,许愿是大二就已经半踏入记者这个行业了,此后一年的时间里,她看见了太多令人心灰意冷的场景了,她发现,自己那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同理心,消耗得更快了。
坏人多,坏事多,好人少,好人难。
归结起来,惨。
她在那个时候打了一通电话给许乘戈,问题很简单:我对记者这个行业好像没有冲劲了。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定的,她觉得自己将要从事的是一项伟大又平凡的事业,她愿意为了这项有意义的事业付出一切。
但是那只是未从事到那个具体事业之前的滤镜丶幻想罢了,她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一个很容易放弃的人,原来她也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厉害。
许乘戈当时是这样和她说的:「一一年泽乡地震,我连夜被喊去现场做报导,当时第一轮大震刚结束,专家预计后面还可能存在馀震。当时所有人都往外跑,我和摄像两个人往里跑,跑到一半,有灾民拉住我,看我们的机器,问我们是不是记者,我说是,她问我谁谁谁还在里面吗,我说我现在还不能知道,得到了里面,开始慢慢地等搜救报导出来才知道,她拉着我说谢谢,说她们一家全走散了,就靠着我们知道她的家人是死是活了。」
「许愿,新闻报导上每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受难者数字丶幸存者数字,都是我们每一个新闻工作人员和搜救人员用命赌出来的,那时候我们脑子里想的不是如果馀震来了逃不掉怎么办,我们想的是有人在等待着我们带她们家人的消息出来。所以只要你还有一丝想要为别人发声的意愿,那这个职业你就可以做下去。」
许愿做下去了。
她看着对面情绪已经恢复平常的大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生死之际的救命恩人,在多年后一个平常到没有任何记忆点的日子忽然提起,总是这么的让人唏嘘无常。
「你爸妈现在都还好吧?」他问道。
许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好吗?一个死一个走的。
不好吗?他们都始终坚持了各自的志愿。
她没有自作主张地替她的爸妈评判,也没有与有荣焉,她只是陈述事实:「我爸十年前意外走了,我妈满世界飞还做记者拍纪录片。」
大叔一愣,摇了摇头,嘴里叹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许愿没说什么,给他足够的时间消化。
将近晌午,阳光铺在门口那一袋一缸的摊面上,金的金,蓝的蓝,像座被分割的古朴海底世界。
大叔平复了情绪,给许愿倒茶,招呼她:「你来这是想买鱼?喜欢什么尽管开口,我都送!」
许愿摇了摇头,坐下来接过茶,翻来覆去地问道:「大叔,我想跟您打听个事,您之前倒腾过表吗?」
大叔将茶推给她,「表?那肯定是倒腾过啊,你问的什么表?」
许愿说了品牌丶系列和发行时间,又补上其他的:「就大概四年前,三四月份那会,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子,叫隋卞,当时卖了十万整,您还有印象吗?」
她虽然觉得事情不至于那么巧,但这毕竟是她这一早上碰到的第一个的的确确对表这件事有印象的人,她难免有些情绪激动。
许愿的几个描述虽然听上去极为模糊,但一合起来,大叔还真想起来了。
「你是为了赎这块表来的?」
许愿点头,说明来意:「我在网上搜了,这块表当时售价是三十九万,四年过去,我也不太懂,我现在手头的钱不多,先垫付您十五万,之后每月再给您打三千行吗?我可以给您白纸黑字写清楚,架视频拍摄,我的身份证丶学生证你都可以拍照作为证据的。」
大叔给她比划了个手势,让她等一下,转身进了里屋,约莫十来分钟的时间,带着表出来了。
「拿去吧。」
许愿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连忙在背包里掏钱,「叔,这是十万块钱现金,还有五万应该晚上到帐,到时候我再打给您,您放心,我等今晚钱到您帐户上,您确认了我再走,然后之后——」
「停。」大叔冲她把手一竖,制止了她这个送钱的动作,「钱拿回去,表也拿回去,回去注意安全,就这样。」
许愿懵了几秒,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沾了许乘戈和周旋的光。
「不,叔叔,这钱您还是要收的,我爸我妈救您是因为那就是他们的工作,不能因为这个钱就不收,这青天白日我爸在上面看着呢,我不能这样办事,您说对吧?」
大叔朝她摇了摇蒲扇,「当年想谢就没找到机会,现在你找我帮忙怎么可能还让你破这个费?快拿走吧,别说了,姑娘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这找我,我走了我闺女还在,这个情义我们一家三口还一辈子都值当!」
许愿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她一点都不想因为爸妈的人情而免费拿走这块表,她的心里有着某种坚持和固执,让她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