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柏扔下卷宗,斜身倚向凭几。
「看来并非是她故意设局……」他手撑额角,开始琢磨,「那她情急之下解先王遗诗,是怕被赶出梁城?」
旁边二人知道主公在自语,没有答话。
「她怎知那番话会让孤消气?万一孤更生气呢?」卫柏眼里亮起粲然光彩,「她既能解先王诗句,抄《西园集》时,必不赞同书中品评吧。」
来了,又来了,一旁的严义默默摇头,主公那股莫名其妙的兴致又来了。昨日他送完容娘子返回木樨阁,见心情转好的主公,正让在场士人评议《西园集》。
他进门时,主公刚好在问中书郎:「这首短诗于孤九岁时所写,可当得神品?」
中书郎一脸为难,欲言又止,迟疑许久才开口:「臣……臣以为当得。」
主公转头又问侍中,炯炯目光满含期盼:「卿以为呢?」
「臣以为……」侍中咂摸片刻,拱手道,「此诗清丽隽然,短小精巧……呃,以殿下作诗年岁实属难得……呃,臣以为当得。」
主公笑了笑,又问遍全场,听遍支支吾吾丶绞尽脑汁的回答。他眼噙笑意,欣赏着士人们坐立不安的模样,又道:「叔仁,你说。」
严义挺立在旁,朗声道:「末将就能看懂主公这首诗,反正跟小时听的儿歌差不多。」
其他士人一愣,这首诗简单直白如乡野儿歌,大家心里都懂,但果然只有严都尉会直说。颖王听罢朗声大笑,命人收了《西园集》,叫众人散去。
严义收回思绪,瞥向眼前的主公。
此刻,卫柏狭长的眼眸微微弯起,浮出一丝玩味神情:「孤今日见她,本想试试她还会做甚。果然未令孤失望,她竟在孤身后拔簪。」
「她想刺杀殿下?!」陶羽震惊。
「某觉得……」严义轻咳一声,「她确实更像在刻意接近主公。」见陶羽疑惑望来,严义摊手,「宿卫看到,她让主公帮忙拿簪,还在主公面前挽发。」
卫柏又拿过一卷文书。池边那一幕掠过眼前,他眸色一暗:「派人去江州鄢氏老宅,查查容娘的底细。」
「是。」陶羽蹙起眉,「但江州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也至少一个月。查清此女底细前,殿下万万不可被她美色所诱,将其留在
府中。」
「陶从云,你刚进颖王府吗?主公怎会被美色所诱?」严义正色斥责。
卫柏赞许地瞥了军士一眼。
严义继续道:「主公召她进府,另有原因。你也知道,主公喜欢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
卫柏瞥来的眼神冷了三分。
憨壮的军士放低声音:「她又写了戏文,叫什么……狐姬夜游,近日在梁城正红火。主公想不注意都难,这才召她进府写戏文。」
陶羽早就看到了,案上那些狐姬夜游丶鬼手书生的文稿,正是颖王私下爱看之物。他冷嗤一声:「这是算准了,来投殿下所好,看来受过训练。」
他轻捻长须,又陷入思索:「戏文也就罢了。殿下在灵前抚琴吟歌一事,从未外泄,外人又怎能得知?」
严义两手一摊:「反正我从未对外提过。要泄露,也是由你陶从云身上泄露的。」
「严叔仁,我可不像你这般没脑子!」陶羽瞪向军士。
「行了,」卫柏又看起文书,「一个不张嘴,一个有脑子,孤知道你们不会泄露。」严义昂头挺胸,站得更直了。陶羽敛眸抚须,蹙眉一叹。
一卷看罢,卫柏丢开文书,目光落回戏文。他勾起唇角,不掩眸中勃发的兴致:「到底是刻意训练,还是不谋而合,把她放在身边,便能知晓。」
「殿下……」陶羽还想说什么,却见颖王淡淡睨他一眼。他无奈叹息:「属下会尽快查清此女来历。」
严义也叹气。
行吧,那位娘子要是真对主公不利,出了什么问题,便是他失职。既然主公执意要她进府,他得吩咐下去,让宿卫把她盯紧些。
——
顾雁坐在马车中,看着窗外摇晃的卫字木牌出神。快到南市时,她忽然对驾车侍从说道:「有劳驶到百戏馆,停在正门外。」
临近傍晚,戏馆将要开门营业,外面仍排着蜿蜒长队,还有不少人正陆续赶来。卫府马车徐徐前行,人群接连避让,直到马车停在戏馆大门外。
无数目光纷纷投来,或惊异,或好奇。那个收租的刘管事也在。他惊愕万分地看见,下车之人竟是容娘。她一手拿着盛梨的瓷盘,一手提裙上阶,路过他身旁时,连半个眼神都没看来。四周议论不绝,直到她进入后院,嘈杂声才被院墙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