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今日十有八九是被他气病的。
他虽不爱背书,却也不愿叶老太傅像今日这般险险在鬼门关里走一遭。
因此甫一回宫,姜幼安便从书房的一堆医典里翻找出《尚书》来,翻至舜典篇,低声速读:「曰若稽谷,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
「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帝曰……」
「殿下!」刚背至此,书房外,锦盘忽疾奔而来,躬身急禀:「陛下来了!」
姜幼安拿着书的手微顿,面如冠玉的小脸倏地白了白,「父皇这么快就知道孤气晕了舅公?」
锦盘摇摇头,眼睛清澈,遍布迷茫:「奴不知。」
姜幼安略感不妙,只觉手中书册恍若救命稻草,在去前殿见父皇的路上拿着书背了一路舜典。
东宫前殿,皇帝抿茶静坐,还未见到太子便听见太子读书的声音从庑廊下朗朗传来。
皇帝不由放下茶盏,看一眼太监刘喜:怎么回事?太子今日莫不是吃错了药?
正想着,朗读声忽地停了,姜幼安跨进殿内规规矩矩地朝皇帝行礼:「父皇,儿臣知错,日后定好好读书,绝不再惹舅公生气。」
皇帝略松口气:原来是又惹叶老太傅生气了。
「无妨,明日朕便派人去叶府给老太傅多送些补品。」
无妨?姜幼安听见此言抬头看向皇帝,狐疑问:「父皇,您深夜来找儿臣,不是为了舅公之事?」
皇帝微微点头,继而大手一挥,威严道:「都退下。」
殿前殿外伺候的人齐声应是,垂首躬身,缓缓退出殿内。
东宫前殿的门亦被刘喜公公贴心阖上。
皇帝这才从殿前走下,来到太子跟前时却陡然换了副脸色,慈爱又宠溺道:「安安啊,附耳过来,父皇有一事求你……」
姜幼安凤眸微眯:「父皇,您有话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犹记得父皇上回这般说话,还是三年前国库空虚之时,那时北地边塞战乱不止丶南地宁州又遇旱灾,父皇这般慈爱的求了一回二皇姐,转头便将二皇姐嫁给无官无爵丶不学无术的裴家长子裴恕。
皇帝面色讪讪,显然是跟太子一样忆起往事,其实待会儿要与幼安说得话,由他这个做父亲的跟女儿说也不太合适。
无奈发妻早亡,太子的真实身份又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便只能亲自开口。
「安安啊,非是父皇强人所难,只是近日父皇收到不少为你选太子妃的奏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姜幼安如玉般洁白无瑕的脸倏地透红,她本是女儿身,如今女扮男装做太子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怎能再娶太子妃耽误人家女子?
「父皇口中的下策……是指什么?」
她不悦抿抿唇,不太抱期望地问,问完忽然想起自己从出生便被当作儿子养,不由灵光一闪,双目灼灼:「难道父皇早有准备,在哪家大臣里藏着一个男扮女装的太子妃?」
殿内静谧,油灯火苗滋滋闪烁,映照出姜幼安白皙脸庞上浓密卷翘的眼睫。
她眼睛一闪一闪,天真无邪,仿若树林里胡蹦乱窜被猎人抓住还满眼无辜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