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人守着,绝不会有人知晓此事,毁你清誉。”
按理说,她与季松孤男寡女,实在不该谈话;可她执意退婚,想要季松去强行提亲。倘若不与他谈话,恐怕被他看出端倪来。
纠结片刻,沈禾不做声地坐到了官帽椅上。
沈禾坐姿很端庄。她肩背单薄挺直,臀部轻巧地落在椅面上,两手交叠放在膝头,微微垂头望着地面,绝不去看季松的目光。
季松静静望着沈禾。
她一身缃黄色的衣衫,头上松松挽了男儿发髻,并没有束网巾。
她不施粉黛,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嘴唇是嫩嫩的桃花色,看起来气色不错,可惜身形还是太过单薄,瞧着让人心疼。
不过……此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这般安静地坐着,看起来十分乖巧。
季松心头一软。
“姑娘别怪我多嘴,”季松刚开口就笑了:“我听说近些年来,荣宝轩的物料损耗得有些多,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荣宝轩是京城最大的珠宝铺子,算起来也开了一百多年。它搜罗了一群手艺高超的匠人,用料精细,制作首饰时又精益求精,是以京城富贵人家都喜欢在他家制定珠宝首饰。
只是不知为何,近些年荣宝轩制作首饰损耗的物料有些多,招来了许多议论。
荣宝轩的回应很体面:自家东西精益求精不惜工本,耗损确实有些多,但绝对不会动侵吞客人物料的手脚。
可沈禾知道,荣宝轩确实没少做克扣材料的事情。
思及此,沈禾也笑:“确实有这回事。我虽然与荣宝轩的东家有些交情,却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没有。”
季松笑容更苦:“荣宝轩打造的首饰莫不镶金嵌玉,迎来送往也都是达官显贵,最次也是富商大贾,被克扣了物料依旧闹得满城风雨。”
“我想问沈姑娘,倘若边境戍卒的饷银也被克扣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沈禾顿时抬头望着季松:“五公子这是何意?”
季松沉默良久,似乎颇有些难以启齿,轻声试探着问:“姑娘可曾听过漂没一词?”
沈禾抿着嘴摇头。
季松眼睫跳动。他不疾不徐地解释着:“倘若姑娘觉得这词陌生,将它换成贪腐就是。”
“官字两张口。在官员们吃饱喝足之前,物资绝不会送到我们这些臭丘八手中。”
“没有粮米,再多的大道理也没用。”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个道理,姑娘一定知道。”
“阁老尚书们不给我们派发银米。爹不是三次成为大贾的陶朱公,更不是专司铸币的邓通,他没办法平白变出银子来。”
“诸般无奈之下,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靠打劫商贾得来的银两换来银米,给士卒分发粮饷。”
说话间季松声音愈发沉重。他连连苦笑:“我心悦姑娘,也因着打劫得罪了姑娘。”
“姑娘心里有气,觉得我们父子贪好财货,我并不敢辩驳。”
“只是,倘若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但我保证,日后沈先生再来辽东,绝不会少了一毫一厘的货物。”
“此番我掏空了库房,好不容易才凑够了赔罪的谢礼——”
季松声音戛然而止。他紧紧盯着沈禾的面容,沈禾也回望着他:“五公子……忍辱负重。之前请五公子放过父亲,倒是我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