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西蒙娜的回答亦脱口即出,“我可以不怕冬夜来临,但我怕承诺久不到一生,更怕伤害你。”
【真是少见的回答,米尔哥罗德斯基先生。我见惯了将命运给予的苦痛迁怒于我族之人,却鲜闻良言,也曾因此痛恨过自己的出身——又或许是自己的无力。但如今就算摆脱了这种偏见,人与人也各有苦楚。】——他忽然想起来时路上,艾尔启说过的话。
是了,即使已冰释“女巫”与乌萨斯间的怨仇,此地的二人亦各有苦楚。
篝火在洞口吹来的冷风里摇晃,许久没添柴了,光影明灭不定。
像很久以前那处多云的黄昏,百倍千倍地快进播放。
可当时小米尔哥罗德斯基追逐的,究竟是那抹模糊的倩影,还是更远处的夕阳呢?
心如麻。
他想不通,道不清,也挣不开。只无力地吐出句:“不要再说了。”
西蒙娜是不再说了,但沉默更加难熬。
米尔哥罗德斯基为西蒙娜穿上长靴,转过身去,左手搭在右手腕上。
数着脉搏,每五十跳给篝火加根小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证明时间仍在流逝的道标。
西蒙娜的声音划破凝固的愁绪,“……可以把那本书借给我吗?”她拿着一本原版的《阿廖沙与叶莲娜》,如是问道。
“好。”米尔哥罗德斯基没有回头,应答之后,才发觉已忘了数到二十还是三十。
身后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西蒙娜已开始念他再熟悉不过的小说开头:“‘阿廖沙与叶莲娜初遇在风雪呼啸的日子,彼时的他们都没想过以后有再相见的那天。’”随后又诵起萨米常见的一段密文,“‘径道错综归何处,问树树不知。’——原来乌萨斯人也擅写别离。”
“也许只是更懂重逢。”米尔哥罗德斯基随口答道。
“可北国的风那样烈,同一朵云里飘出的雪,同一棵树上落下的叶,眷恋双月的云,流连古木的雾,全被吹散。”
米尔哥罗德斯基站起身,风停了,篝火也已旺盛如初。“我去把提灯捡回来。”
“篝火不够暖吗?”西蒙娜语带幽怨。
“很暖和。”米尔哥罗德斯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坐到西蒙娜身边。
她不知何时已将米尔哥罗德斯基那件烘干了的大衣裹在身上,见他坐过来,便倒头躺在白熊腿上,环抱住那粗壮的腰肢,衣服上的白色绒毛贴住脸庞,她告诉米尔哥罗德斯基:“但我没有抱过那么暖的雪。把头低下来,伊利亚,靠近点。”
米尔哥罗德斯基沉默着照做了,西蒙娜抬起头。
一双温暖的唇点在他的额头,而后是沁人肺腑的法术波动流向四肢百骸,他知道这种感觉,是雪祀的祝福。
米尔哥罗德斯基温柔地轻抚西蒙娜的头发,而她则把大衣裹得更紧,缩作一团,头埋得很深很深。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的早晨在救援干员们担忧的责怪中度过,当救援车队的负责干员打开他们那辆抛锚车的后备箱,启动大功率电台,几条留言便以“嘀嘀”不止的电文形式急急地蹦出来。
米尔哥罗德斯基翻着眼掐指试图翻译,救援负责人叫骂道:“都是反复确认你们状态的通讯!为什么不守着车辆过夜呢?!”二人尴尬对视,点头认错。
他们分别坐上两辆车,救援队带来罗德岛方面的通知,西蒙娜需立即回罗德岛述职,米尔哥罗德斯基则随车队回乌斯佩罗夫卡村办事处继续原先的工作。
两人所坐的车辆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没有摇下车窗后高声呼喊,没有热切得像要望穿千里的目光,他们只是隔着车窗微笑着互相轻轻挥手道别。
直到驶入林地,对方所坐的车再看不见。
西蒙娜收起笑容,树影覆过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