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杨万春以为是唐军的诈术。
毕竟昨日他们还在城下叫嚣,说三日之内必破城,此刻营地里的动静,倒像是溃逃。
“将军,要不要派哨探?”
副将金顺握着刀柄,掌心全是汗。
毕竟他们现在也基本是强弩之末了,如果唐军真的不顾一切,再加上新运来的粮草,是有可能攻破安市城的。
但代价绝对超乎想象的大。
而此时,看着唐军有撤军的迹象,城楼上的守军个个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甲胄上的血痂结了又裂,手里的刀斧都快攥不住了。
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担心的。
因为安市城的现状,非常糟糕。
特别是靠近城墙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完整的民房,就连库房里的箭簇都见底了,连妇孺都拿起了削尖的木棍,只等唐军爬云梯时,同归于尽。
而此刻,杨万春按住城垛上的缺口,那里是昨日被投石砸开的,三个亲兵用身体堵住,最后连骨头都嵌在了砖缝里。
“再等等。”
他的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目光死死盯着唐军大营。
那里的灯火正一盏盏熄灭,不是往常攻城前的蓄力,倒像是急着逃离的慌乱。
天快亮时,第一个唐军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不是扛云梯的先锋,而是挑着行囊的辎重兵,脚步踉跄地往西边走。
紧接着,是抬着担架的队伍,担架上盖着灰布,隐约能看见渗出来的血。
“将军!他们他们在拆营!”
哨兵的声音抖得厉害。
杨万春闻言,猛然推开身边的亲兵,疯了似的往城下跑。
守城的士兵们愣了愣,也跟着往下涌,甲叶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街巷里回荡。
百姓们从破屋里探出头,看见平日里沉稳如山的将军竟赤着脚,踩在满地瓦砾上往城门跑,都惊得忘了言语。
“开城门!”
杨万春拽住门栓,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将军!万一有诈”
金顺追上来,被他一把甩开。
“开!”
沉重的城门‘吱呀’作响地挪开一条缝,冷风卷着城外的尘土灌进来。
杨万春盯着远处的唐军主力,他们正沿着河谷撤退。
虽然旗帜挺立,队列整齐,但他们连殿后的骑兵都没心思回头张望。
“真真走了?”
一个断了胳膊的高句丽老兵扶着墙,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哭了:“俺们不用死了。”
哭声像瘟疫般蔓延开。
城门口的民夫们丢下手里的石块,瘫坐在地上,有人抓起身旁的泥土往嘴里塞,嚼得满脸是泪。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扑到杨万春脚边,把孩子往他面前送:“将军您看!他刚满月,要是城破了”
话说到一半,就被巨大的抽噎堵住。
杨万春没说话,只是望着唐军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站在尸堆里,看着最后一面军旗倒下,却没想过会是这样。
就像一场紧绷到极致的弦,突然断了,留下满耳的嗡鸣。
“将军,要不要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