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在那头一阵骂娘,现在闷油瓶这样,我也有一阵没听到他中气十足的骂声了,当下眼眶竟感觉有点热,忙抹了一把,平复着心情道:“没事了,都在医院。”“你们这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毒打。我就说你这个点儿背的,下去准挨揍。你看看,果然又躺了,严不严重?”胖子一听,又是一通骂骂咧咧,随后也平复了一下心情,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们那东西……”我看了一眼周围,觉得病房里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于是拿着手机走了出去。我走到了吸烟区那边,这些日子其实我一个人待着还蛮难熬的,好几次我又想抽烟,甚至跟个变态一样觉得吸一口二手的也好。不过那医生说得对,现在任何的情况都有可能导致我的死亡。我想了想,径直穿过了吸烟区,走到了露台那边,见周围没人了,才把情况大致和胖子说了一遍。胖子沉默着听完,很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小哥这咋还不醒,别是脑子又摔坏了。本来就是个哑巴残疾人,脑子坏了真的只剩张脸了,他当年那阵仗可吓得死人。”“我觉得没事。”我反过来安慰了他几句,胖子又问我具体是在哪个医院,他过来。我把地址告诉了他,顺便叫他带些我们的换洗衣服过来,最后和他瞎扯了一通挂上电话。胖子说马上就出发,不过从我们村到机场有好远一截路,飞机也不是随到随飞的。他落地后再来到这个犄角旮旯又得费不少时间,估计等到他来也是好几天后了。我回到了病房,这时看到闷油瓶的手机也充了大半的电,已经自动开机了。他如今被我和胖子养成了使用手机的习惯,有时候闲着也能见他在点手机,不过我没管过他手机里面有什么。现在看到屏幕亮了,我顺势看了一眼。这一看我就愣了。他的屏保当时是我设的,在应用市场自带的风景图里挑挑拣拣,给挑了一张雪山的风景照。闷油瓶本人并不在意这个,我看着倒觉得挺漂亮的,毕竟他这个人在我看来一直都有那股子风雪的清净感。现在再看我发现这屏保已经被换掉了,上面是一个人的侧面剪影。照这照片的人并没有什么水平可言,但大概是因为光影的加成,那人就这么站在路边,微微侧着头,背后是一片很模糊的灯光,无端端带上了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这是我。我盯着这照片,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我的锁屏倒是没什么,不过解锁过后,背景是之前我在西湖边偷拍他的那张。我看到这里,很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有人拼命想从石头变成一个人,而我在那十年间却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块石头。如今在西湖的细雨和街道的光影中,我们都从石头变成了人,但在时间的拉力赛中,一切很有可能会再凝固成坚硬的磐石。人从想中获得心,从感中触到意。将人从石头变成一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将自己重新沉淀为一块无法感知到任何事物的石头,也不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只是,如果已经没有了时间,万物归为沉寂,不管是自己消散的感知,还是对方获得的感知,都会回到零。自己如同磐石一般归于沉寂并不悲伤,悲伤的是有个人在这以后,没有了会主动拥抱他的意,会再次默默变回一块石头。当晚我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后是在一种非常不平静的情绪里睡着的。周围的咳嗽声时不时响起,我睡得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觉得有个人站在了我的床边。这种感觉非常不真切,因为我这个病房并不是完全安静的,所以这很有可能是我在睡梦中产生的错觉。但这种错觉又尤其强烈,我觉得这个人就这么默默站在黑暗里看了我很久。我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很莫名地涌上来了一种安心的感觉。这是一种在非常长的时间里养成的习惯和感觉,甚至让我觉得我不需要确认,因为这人不可能会害我。我最终还是没醒得过来,后半夜我甚至在这种安心感中睡得尤其好。等我第二天醒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了。然而我一睁开眼,就听到有护士在喊:“张起灵家属,张起灵的家属呢?”我心里瞬间咯噔一声,一下子就清醒了,鞋都顾不上穿就从床下跳了下去,直接冲到了对面的病房:“我就是!怎么了?”我的心脏怦怦直跳,生怕是闷油瓶出了什么状况,但一进去就看到那护士叉着腰拧着眉说:“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声不吭就自己出院了?这伤才养了多久,传出去该说我们医院不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