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从楼上下来,礼貌地敲敲门。一看站在门口的是她,笑了笑,说:“路易莎,今天的报告先不急着交。”目前的灵敏度和预期相差甚远,爱德华昨天还发邮件骂人,质问莱斯利的脑子是不是被比萨斜塔上穿越时空而来的铁球砸坏了。谢宜珩不解地问他:“现阶段的工作暂停了吗?”“不是,”布莱恩把手机递给她,目光直视前方,很平淡地说:“cept开发布会了。”cept的探测其实比ligo简单许多——宇宙早期的等离子体的密度涨落激发出了引力波,光子的偏振态会因此而变为b模式。只要他们探测到了足够强度的b模式偏振,一切猜想都会被证实。论文尚在审稿阶段,康妮和整个cept团队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哈佛大学召开了发布会。这位优雅从容的意大利女士穿着白色的西装套裙,站在台上,难掩激动地宣布高强度的b模式偏振被南极上空的卫星观测到,宇宙暴涨理论第一次被证实。也就是说,他们不仅补齐了广义相对论的最后一块拼图,还看到了创世的画卷。谢宜珩拖动进度条,看完了整场发布会。她看着那些陌生又冗杂的数据和分析图,轻声问布莱恩:“我们是不是该回洛杉矶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落下帷幕,只要等cept的论文刊登,同行评议被通过,丰碑上就会刻上他们的名字。国家科学基金会召开了会议,尚在商量后续的处理方案。布莱恩当惯了墙头草,碰到这种情况也束手无措。下午布莱恩给爱德华打电话,询问接下来的安排。爱德华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声音苍老又疲倦,最后说:“不用回来,继续吧。”这已经算是无意义的坚持了,像是义无反顾的三百斯巴达勇士,决绝地奔向温泉关,奔向既定的死亡。谢宜珩第一次觉得爱德华这个红脖子农民身上也有硬汉气质,她和意大利女助理西埃纳交代完了事情,从东侧的控制中心走出去,正好遇到迎面走来的莱斯利。莱斯利应该才和康妮打完电话,嘴角还是挑着的,哼着小调走过来:“下午好,路易莎。晚上我要去见冈瑟·特纳,今天他请客,你要一起去吗?”冈瑟教授是电视节目上的常客,和亨利的关系也不错。谢宜珩大学的时候和这位教授打过交道,是个和善的白胡子老头。于情于理,她确实该去见见冈瑟,只是她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谢宜珩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不去了,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科学没有立场,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莱斯利走了几步回头,叫住她,慢慢地说:“路易莎,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莱斯利盯着她的眼睛,接着说:“…你也是很了不起的人。”莱斯利很少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说话,谢宜珩思忖片刻,扬着脸笑了笑,“您也是很了不起的人。”莱斯利拨着自己的白胡子,满意地笑了:“那当然,我是谁啊,我是了不起的莱斯利。”老教授引经据典引到了歪路上,谢宜珩好心地提醒他:“盖茨比贩卖私酒,做的是违法生意。”莱斯利摸摸鼻子,悻悻地说:“那算了。”裴彻也会给谢宜珩打电话,问她最近忙不忙,让她乖乖睡觉,少喝点酒。谢宜珩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街边的小咖啡馆里,端着杯拉比克啤酒和莱斯利远程胡扯吹牛。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知道了,在写报告呢,和莱斯利一起。”电话的另一头是慵懒舒缓的乐声,裴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反问她:“莱斯利不是喝酒去了吗?”莱斯利看见只意大利的蜗牛都恨不得拍照发给康妮。这条消息链的传递已然成熟,谢宜珩在心里把没出息的莱斯利怒骂了一顿,乖乖投降:“我错了。”“少喝点,早点回去。”他在电话那头“啧”了一声,说:“你个酒鬼。”谢宜珩张口就来,说:“太想你了,借酒消愁。”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好听的沙沙声。耳边的声音由远及近,和听筒里的声音逐渐重合,像是山谷里飘飘扰扰的回声。尾音落下的时候,她面前的玻璃被人叩了叩,“哒”的一声。谢宜珩抬起头来,看见玻璃外面是一张神采飞扬的脸,眉眼都是她熟悉的轮廓。两个人隔着一层玻璃无言地对望,一瞬间像是日剧里才会有的慢镜头。谢宜珩“哎”了一声,后知后觉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去开门,“你你你你怎么来了!”浮着啤酒沫的玻璃杯还在她手边,裴彻用手扣住杯子,笑着问她:“我都来了,还用借酒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