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推行一条鞭法,要考虑清楚三个问题,集中还是放纵,秩序还是活力,稳定还是发展。”侯于赵告诉陛下,关于一条鞭法,三思而后行的三思。
集中、秩序、稳定是一条路线,放纵、活力、发展,是另外一条路线。
这是路线的不同,这个真的不能全都要。
对于郡县帝制而言,毫无疑问,极其保守的大明,应该选择第一条路线,集中路线。
因为主要经济模式是小农经济为基础,不强调激活社会经济活力,作为皇帝,更应该担忧外敌入侵和内部各阶级力量失衡,更加倾向于秩序侧。
但现今大明特殊就特殊在,万历维新,催化了商品经济的蜕变,五个市舶司所在,六府之地,已经初步具备了商品经济的特征,这就需要激发社会经济活力。
朱翊钧仔细思索后,开口说道:“朕为何到松江府来?”
“万历维新二十余载,南方的经济蓬勃发展,过于放纵了,日新月异,活力有些过于充沛了,导致秩序已经有了崩溃的征兆,所以朕才要驻跸松江府,一张一弛,一松一紧,不能这么再放纵下去了。”
这次对南方的收紧,是从王谦开始整顿校风校纪开始的,从那一刻起,朝廷就清楚的意识到,不管不行了,再不管,礼崩乐坏、世风日下就成了必然,所以必须要收缩。
现在在南衙推行一条鞭法,也是收紧政策的一部分。
政治始终要讲张弛有度,松的狠了,或者紧的狠了,都是过犹不及,朱翊钧作为皇帝,认为一条鞭法的收紧,是非常有必要的。
“那就试试看吧。”侯于赵看到了陛下的三思,知道这是陛下三思之后下的决定,选择了遵从圣旨。
连坐在一旁的戚继光,都看了侯于赵一眼,因为简短奏对之后,戚继光发现,侯于赵这个家伙,跟别的大臣不同,别的大臣,总是在做规划,在筹算。
侯于赵不是,他是先做,再说其他,在做事的过程中,一点点去解决问题,这一点在《翻身》和《深翻》两本书里,体现的十分明显。
侯于赵很少对皇帝说,要做什么规划,他这样的臣子,只有遇到明君,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遇到昏君,没有了指令,虽然不是无头苍蝇,但是做事的效率会下降很多。
他有点像大明京营的军兵,令行禁止,指令越明确,动作就会越快。
“大司徒觉得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学颜这位财相。
张学颜摇头说道:“臣觉得必然马到功成,因为在这之前,许多府都派遣了办事官,在松江府采买舶来粮缴纳田赋了,这六府推广一条鞭法,主要还是朝廷和地方权力之争。”
权力之争,这个事儿,是一条鞭法里最简单的。
不具备施政基础,强行施政必然失败。
不具备施政基础,才是最让张学颜这个财相觉得棘手的地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米,再好的厨艺也是白瞎。
施政基础有了,米缸满着,菜、肉都洗好了,朝廷里全都是好厨子。
调味简单,怎么也不会让陛下吃了夹生饭就是了。
浙江还田就是一碗夹生饭,最后还是让侯于赵这个厨子做熟了,端到了陛下面前。
张居正在万历元年讲筵就讲过,推行政令,最害怕的就是反复无常,有的时候,哪怕是知道错了,一条道走下去,在走的过程中,不断修改方向,就能走到对岸去。
怕的是犹豫不决,反复进退,反复循环,折腾来折腾去,光折腾百姓去了。
“那就推行吧。”朱翊钧看向了大臣们,见大臣们没有反对,将早就写好的圣旨拿了出来下印。
张居正眼观鼻鼻观心,只是看了眼张学颜,也没有多言,继续闭目养神。
张学颜话里有话,他一句不过权力之争罢了,其实根本意思是,若是陛下没打赢,就请西山老祖。
权斗这个戏码,张居正从入仕到致仕,就没输过一次,高拱、杨博、王崇古摞一块都不是张居正的对手,实在是办不下去,就把张居正抬出来搞权斗,他最擅长这个。
张居正人老成精,当然听得明白张学颜的话,如果陛下真的斗不过,他可以出手,但张居正觉得,陛下斗得过,因为陛下是裁判,可以耍无赖,实在不行就扣谋反的帽子下去。
赢是一定可以赢的,只有赢的是否体面的区别。
“两广巡抚刘继文、广州知府万文卿上奏,安南国四大家族,答应了到广州府会勘,定在了六月十六日。”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刘继文判断,四大家族是假意答应,拖延时间,商量对策。”
“若是来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来,朝廷要做好攻伐安南的粮草准备。”
张学颜立刻就精神了起来,赶忙说道:“有,有的!陛下,打仗的粮草、军备、饷银、犒赏等都准备好了。”
“广州府库有新旧粮一千一百万石,箭矢四百五十万支,火药可以从松江府转运,饷银国帑可支取1200万银,老库还有存银1800万银,可供支取。”
“这么多?”朱翊钧一愣。
他居然不知道户部偷偷摸摸的在广州储蓄了如此多的粮草和箭矢,火药是充足的,京师火药局还有近百万的火药储备,尤其是从孟加拉采买硝石之后,大明的火药严重生产过剩。
户部居然是主战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