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惊讶,也没有人回应。但这句看似无关的话,却让祠堂内的气息悄然松动。
“因为每次下雨,父亲就会喝醉,摔碗,打娘。我躲在床底,指甲抠进地板缝里,发誓长大后一定要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她顿了顿,任回忆流淌,“可后来我才明白,真正困住我的不是那个家,是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我说‘我家很好’,说‘我爸只是脾气急’,说‘我妈从不哭’……我说了很多谎,只为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孩子。”
一位老妇人手指微颤。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棵树下遇见一位老人。她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也没要我讲出来。她只是坐在我旁边,说了自己的故事??她说她年轻时亲手烧掉了丈夫的情书,因为她宁愿他以为她无知,也不愿面对背叛的真相。”
“她说完后,也没看我。我们就那样坐着,直到月亮出来。”
“那一刻,我突然想哭。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有人替我开了第一道缝。”
沈知微环视众人:“你们不需要现在就说。也不需要向我证明你们有多痛。但请记住:沉默不再是义务,而是选择。如果说出来能让你们轻一点,那就说。如果还做不到,那就继续等,等到某个人、某句话、某阵风,轻轻碰一下你心里那扇门。”
她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支乳白色竹笔,放在中央石台上。
“这支笔不会强迫你们写下任何东西。它只是在这里,像一杯温水,像一句晚安,像一个愿意等你十年的人。”
说完,她转身离去。
莫言紧随其后。
走出祠堂十余步,身后传来第一声哽咽。
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不是话语,是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的呜咽。没有词句,只有声音本身,沉重如铅,却又轻盈似雾。
三天后,沈知微离开村庄时,石台上的竹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粗麻纸上歪斜写着一句话:
>“儿子,爹对不起你那次没去接你放学。那天我在工地摔断了腿,怕你妈担心,就没说。”
纸下压着半块风干的馍馍,据说是那父亲每日省下的口粮,原本打算攒够钱寄给远在城里的孩子。
沈知微将纸折好放入袖中,未再多言。
返程途中,天降大雪。马车行至半山腰,忽闻前方骚动。两名年轻守言者模样的女子拦路,神情焦急:“沈师!东域总坛出事了!”
“何事?”
“陶罐……全醒了。”
“什么?”
“所有封存百年的空白陶罐,无论是否使用过,昨夜同时渗出金液,凝成文字悬浮空中。内容全是同一句话:‘该还的,终究要还。’紧接着,各地‘复语症’患者集体苏醒,不再重复陌生话语,而是准确说出自己或亲人埋藏最深的秘密??有人坦白贪污,有人承认谋杀,有人哭着告诉妻子‘孩子不是亲生的’……社会动荡,已有三座城宣布戒严!”
沈知微面色不变,只问:“是谁打开了陶罐的记忆库?”
“没人打开……它们自己醒的。”
“不。”沈知微望向远方雪峰,“是‘允真’的根须触及了历史的底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谎言、被迫沉默的真相,正在通过集体潜意识反刍。这不是灾难,是清算。”
她翻身上马,声音穿透风雪:“通知聆光学院,启动‘静流计划’??所有导师即刻奔赴各地,不记录、不评判、只倾听。告诉人们:你可以忏悔,也可以保持沉默;可以说出真相,也可以继续守护那个保护了你多年的假象。但这一次,选择权在你。”
与此同时,赎默林深处异变再起。
那株“容妄”藤蔓一夜之间枯萎殆尽,血红花朵尽数凋零。而在其根部,竟钻出一株新生植物??通体透明如水晶,叶片呈螺旋状卷曲,每一片都映出过往百年中最典型的善意谎言:
“妈,这家餐馆的菜真好吃。”(实际难以下咽,只为让她开心)
“老板,我能加班,家里没事。”(妻子正躺在医院重症室)
“爸,我不怪你当年打我。”(其实每年梦里都在逃跑)
更奇异的是,每当有人途经此地,心头若浮现某个未曾说出口的温柔谎言,那植物便会轻轻震颤,释放出微光,仿佛在说:“我替你说过了。”
小禾闻讯赶来,伫立良久,终是跪坐在植物前,低声呢喃:“原来谎言也能成为养分。”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回到童年村庄,看见八岁的自己正躲在门后,听着父母争吵。“离婚”二字反复出现。她吓得捂住耳朵,心中默念:“只要我不听见,你们就不会分开。”
忽然,一道透明身影浮现??正是那水晶植物所化的少女,轻抚她的头:“听见了也没关系。他们爱你,只是不懂怎么好好相爱。”
小禾醒来,泪湿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