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是玉京禁城的依傍,兵家世族的必争之地,往里塞人那是花尽心机。哪怕公主在时,都不敢放进一人手中一家独大,分割两部本来就是御下的权术,如今怎么要重合为一体?这是要把拧碎玉京的刀柄递到外人手中!风刮得大,甚至压过了昭然若揭的陈年旧事。但议论归议论,没人管这些诏令是不是出自他本心,朝堂上忙着站新队,人之将死,权、欲、情、念,是统统抓不住了,纪青终于舍得分权,扒拉扒拉自家的儿子们,挑一个可堪大任的,去担监国大任。嫔妃们都守在外堂,清汤寡水相对垂泪。一向不受青睐的泊州王却在这人人瞩目的时候独受传唤,纪泊明踩着薄风来,两袖上沾满河堤上的泥水。帘帏挑起,居高临下,他站着,皇帝躺着。皇帝甚至没什么力气来看他的神色,只是抬起手指示意他坐下。泊州王不动,上下打量这半死不活的老子爹,只道:“心有所属。”几乎能猜到的答案,他走离这京城核心太久,筹画多是保命而非争权,泊州荒远,虽靠海,却没什么通达的商路,他能在这贫瘠之地攒出点粮食,也算是有些能耐。皇帝嗬嗬喘气,甚至有些发出一声苦笑的欲望,这翻天覆地得来的皇位,居然没人想要。儿子不少,有能耐的不少,偏偏有能耐的越跑越远,老死不愿回城,一根反骨戳得天下皆知。“纪泊明……”他反问道:“你想要什么?”无人答他,纪泊明的视线投射在皇帝泛青的脸皮上,一时竟似是怜悯。所爱不得,还要负尽难得的一点儿心意,挂在空中,两头都没落着。他太像他早逝的生母,下巴清瘦,一双挂着清水的圆眼。那是皇帝心灰意冷时为了造势娶来的小娘子,世家出身,母家徒有盛名,没钱没粮也没权,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留下个孩子一命呜呼。良久,泊州王说,声音低沉:“夜夜安睡罢了。”纪泊明抚门离去,没理会向自己投射来的试探的视线。不再有第二个儿子被叫唤来,进山简居半年的宋青文立在门口,肩上一层薄雪,这时候山中积雪尚在,看来是匆匆忙忙一路出山。他手掌下按着一枚手杖,几乎压进湿滑的地面。“宋卿……”皇帝朝着宋青文道,手指在半空中划上两道:“宋卿乃是首辅之子,文韬武略自不必说,沄州,沄州王……交付……”话说到这里,够了。满城都忙着过年关,消息压在宫里,除了没再筹办灯会,一切照旧。皇帝时醒时睡,有的时候神思清明,有的时候却混混沌沌,总指着屋里人叫别人的名字,偏偏叫的还都是讳莫如深的死人名,没人敢应答。“清河……”他指向周槿途,不说别的,只是反复说道:“清河啊……偏偏要顶撞……为什么偏偏要去……”郡主已经是公主,跟亲王没什么分别的公主,声望再上一层楼,储君的定夺还没到尾声,试图站上这条队的人居然也不少。周槿途垂下脖颈,心里没什么波动,满屋子没人敢说什么话,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默。若要一争,未必没胜算,可要争什么呢?她的视线与纪泊明一触即分,会意地转开脸。“阿沉。”皇帝像是从梦里猛然惊醒,再一次叫出个无人敢应的名字。廊下的风呼啸穿过,新鲜上台的宸王穿轻甲来,落后几步,他身前是被宫侍慌忙传讯的沄州王,穿着妥帖,冠帽齐整,传讯他的人一路奔波上气不接下气,他安然地等,指头上托了一盏春茶,似乎早猜到这一遭。几位对视片刻,又一次各自移开视线,露水从檐上滴落,发出一声响,在太过寂静的室内响得像是一声雷。人人心知肚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这纷纷扰扰的乱局,该被拨开了。——储君监国,皇帝是管不住朝堂前的争夺,一把火烧得越来越旺,纪泊旌远比皇帝想象得……更无规无矩。南郡的水越搅越浑,越来越多的人沾湿裤脚。皇帝一炮炸掉了清凉寺的皮,寄居其中的人也冒出了头来。周檀揭开层层密封的信函,身侧是化冻的荡漾湖面。天没亮,他一早出门划船,顶着一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决意顺流走界河。“祖宗……”赫连聿目瞪口呆:“去昌州几天的快马,你要一天往返。你小板一漂,还得去河里捞你。”周檀没答她的话,只敲一声船桨,洒脱地一顶斗笠,顺流而下。交错的水道都已经化冻,但还有细碎的冰碴子漂流,船桨偶尔击起碎屑,纷纷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