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歪着屁股在纸面上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像一只毛茸茸的雪球。周檀捏住它的尾羽,却也没有阻拦它继续在信纸上玩闹,爪子跳来跳去,层层墨迹晕染开来。于锦田的坐垫没揣走,这时候遭了殃,一碟墨被一爪子踢下去,那还带了刺绣的软坐垫直接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钱不是问题,他的指尖微微敲击,但中州商会这座金山,不能大张旗鼓地给北边填补军费,商家虽然狂傲惯了,不将皇帝放在眼中,总部依然还坐落在玉京城中,那是放给皇帝的讯号,意思是他们尚在管制之下。皇帝不敢掀翻这艘纵贯南北的商船,却未必不能找他们的麻烦,何况软肋被掐在手里,到底受限。周檀听全了早上诡异的事情,猜到穷发部的骑兵是在测验望楼的反应速度,他指尖微微按在桌面上,最后冲着塞思朵说:“只举红旗。”但这事情到底说不通,测试望楼的反应速度,哪怕能得到准确结果,并不能给他们抢来多少先机,这短短不过几息的时间,足够他们来,做些什么?桌上的铜锅还在咕噜咕噜地叫唤,塞思朵揣着空碗来,带着装满的碗离开。表面的油水捞去,露出熟透的肉汤,软烂浓香,缀着一把绿意。玉爪从他手腕上跳下来,小碎步子转移到锅边去,豆大的眼珠从东转到西。——转给金明卫的案子尚未告破,从早到晚,人人在街上找拐棍,这案子离奇得叫人无语,阎霄辰仰倒在御苑水亭的软椅上,在将入冬的抽筋风里依然敞开三分领口。他颈侧有一枚痣,是极少见的朱砂颜色,恰在筋脉流动的血液旁,快要破皮而出的一星红。太招摇了。郡主穿红,两个人整天对着「大红大紫」,深秋的宫里花叶半凋零,移了一批新草木,重新修饰得万紫千红。宫里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位,只能放他招摇过街,而出了宫门,阎统领相当知道低调做人的道理,宅在院中整日不出,出了门,转眼便进宫。这御苑里的书楼几乎被当成了他阎家自家的院子,午后的光晕降落在身上,柔和的一层波光。“拐杖……真的是拐杖么?”他微微眯眼,暗自沉吟。听见了站在身后的宫侍,小声轻唤道:“泊州王到了。”泊州亲王早被皇帝扔到了脑后,他在玉京城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泊州又是个穷得出名的穷乡僻壤,搁在搅弄风云的人眼里,这位啊,是个连造反都没资本的主儿。能翻出什么滔天大浪来。“王爷……”阎霄辰依然未起身,散漫地问候了一句,继续支颐看水池子里的胖头锦鲤:“稀客。”皇帝不待见纪泊明,更不待见他整日吊丧似的板着一张脸,穿一身无聊的皂色。他好像天生就喜欢看风流招摇的人,看大红大紫的物件,连锦鲤都要应景地挑最红的。纪泊明果然黑黢黢地站在门口,过于宽的身架子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泊州靠海,亲王身上好像沾了几丝似有似无的海风气息,潮湿,压抑着一股难言的味道。“路过……”纪泊明说道,上下打量他一眼:“宫里的案子怎么说?”“一条贱命……”阎霄辰浑不吝地回答道:“查无可查,便放手了。”纪泊明的眉登时蹙起,阎霄辰给他的感觉太诡异,像是两块迥异的拼图活生生对接在一起。他并不上前,眼神扫过,藏住一丝复杂的深意。“听说是个拐杖。”“是……”阎霄辰答道:“头顶那样的一枚坑,只会是拐杖。”纪泊明一怔,意外他居然愿意分享消息,但阎霄辰转过脸去,脖子上的筋崩出了细细的一道,指头上还捏着喂鱼的碎屑,轻轻一抖,成群的大胖锦鲤跃出水面来,争相抢夺吃食。这些鱼有着红艳艳的鱼背,胖得离奇也不影响跳出水面的迅速程度,「拐杖」在纪泊明的脑子里盘桓一二,他拱手,一步步退出御苑,朝着皇帝宫中去。他生母早逝,宫里也……没什么牵绊了。阎霄辰垂下的手指微微停顿,宫侍识相地从远处凑近,手持银壶为他添茶,茶罐精致,绘制芙蓉,一派富贵气,是沄州出了名的雕工和味道。他那眉毛没再向上挑,耳背被风吹得一阵凉,他抚摸怀中揣着的小炉,一阵浅淡的香气从中飘出。到底除了拐杖,还会是什么东西?但看那泊州的亲王,能不能查出什么不一样的新东西。这案子拖下水的,早不知道有几家人了。这位王爷,事事都要踩着皇帝的痛脚做,似乎皇帝喜好什么,他便要一身反骨地,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