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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猫文学>销金汗巾>第5章

“断崖如锯,何处停桡。”他并不回应,指尖扣住信笺一角,轻声叹息。“这皇帝老儿,忒不做人了。”春分抱着裘衣嘀嘀咕咕从窗外伸头,半大的女孩满头插花,乍一看活像个花盆搁在窗上,这花盆还描了双大眼和红艳艳的嘴唇,眼张大时嘴也张大:“要是公主还在,哪容得了他蹦跶。”清明慌忙伸手去戳她,却被花刺蜇得差点落泪,两个人跌跌撞撞扯成一团。周檀一边笑一边拔出她额上的花枝,在指上轻巧地转了转,隔过数米,手腕一舒便投进了窄颈子的大肚花瓶:“闹够了?去多备些厚衣吧。”春分瞄了瞄天色:“公子可是身子不舒爽?这天啊,一场春雨一场暖,别看今夜有风,明天说不定就得挽了袖子换夏衣。”他按过女孩仰起的狐疑面皮,隔过灯火未熄灭的街市,去看隔岸高得几乎连天的宫禁红墙,似乎能看到衔着春露的红杏跃出墙头,沾着血一样的色泽。满园春色,关也关得住。宫里的帝王最近多梦,半夜里惊醒时,狠狠甩开偎在身侧的一把软玉温香。堪舆阁中的术士蓬莱被匆匆忙忙地召来,半拉袖子沾着灰,拂尘也秃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糊里糊涂地来,又精明地跪。“朕最近,总梦见清河。”纪青按着额头,似乎有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卡得不上不下,叫人气血倒流。“陛下宽柔,清河公主许是挂念您呢。”他抬着眼去瞄皇帝神色,在口上兜转着话题:“何况奠期在即,城中祭拜公主的人,也不算少。”“瘦金之体,多生冬春之交,其血如火,体肤如玉。”歪靠在榻上的元康帝纪青断断续续地念:“这样的神仙命格,当真能破朕身上的咒?”“堪舆阁里流言多,可陛下还不信那《金银帖》吗?长生之法,应有尽有,中州商会都掌过眼的东西,还能有假?”中州商会纵横南北,商家的名号帝王也得认。人说商家主东西南北浮沉数年,尚且从未走过眼,这传言进了宫禁,也自然闯进了帝王心头,记得够清。元康帝斟出些泡着模糊东西的药酒,一路在喉咙里滚,苦物入喉像火烧,他倒是饮得十分顺畅:“那商衍之不肯入仕,偏偏中州商会又是个动不得的连枝树,北有狼南有狐,内忧外患,真是叫人,夜不能寐。”一双手扣住宠姬的手腕来回摩挲,眉宇间反而要愁不愁地挂了相。“纪清河啊纪清河,你夺走了朕这么些珍爱的东西,居然还留下这么大一重礼,倒叫朕不知道该恨你,还是该谢你。”纪青沉吟许久,把眼重新投在蓬莱身上,慢慢扫视着:“你如何说?朕寻了这么久的东西,该在周檀身上,还是周槿途?”“陛下心思英明,心中想必也已有定论,郡主二人生辰几乎一致,八字也大差不差,只是周郎君性情温凉,气血看着也不旺。”蓬莱伏在地上掐指算,话也讲得圆满:“却不像是……”元康帝闻言轻声笑:“时也命也,这么一个玉样的郎君,在中帐想必也能抓住个婉转的生路。”酝酿了多时的雨瓢泼地落,拟了多年的旨意最终被填上名姓,伴着车架一路过了燕沉河,在天色既明里撞进朱门映柳中。一纸婚约定终身,拿血肉划界河的事古往今来数也不清,差别多半只在抵押的是女子血肉,还是将士尸骨,抑或是两者皆有。周檀束着玉带叩了首,并不去看传旨的内侍,他垂下的脖颈像节春柳,脆生生地在风中颤,几乎有些折掉的意思。内侍张了口又闭上,在迟疑里吞回了无用处的安慰话语。他踩着小靴走得低微谨慎,连半分也不敢揣摩宫中那位的心思。国公府连带着玉京城都卷成了一口沸锅,人言如水洪流四起,连街上的话本都消停了数日。响板被说书人拍得满腔怒火,太学生在玉阶前跪成片白茫茫的雪。即将归乡的老太师掂着拐杖去叩那紧闭的长宫门,最终悬着年迈不便的腿脚被骠骑将军负在背上一路回。陆承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清河坊,脊背陡然湿成一片,他只托了托身后的人,黑而深的瞳孔里掠过一瞬光。“元嘉二十年,是清河公主,一路北上,在南烟关同赫连钧续上了先祖的南北约盟。为君者,本该——”“先生,高台风冷,不宜讲话,劳心费神。”这按下锅盖起了瓢,人头攒动里什么话都说,城里的风波照旧没有半丝停下的意思,风口浪尖上的人却懒得回头一探。周檀晃在中州商会的烟阁上,从缀金扇坠摸到了翡翠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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