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她是怎么跟今白断交的——他带着山贼纵马下山、烧杀劫掠,妇孺哭声震天,他却与同伙恣意谈笑,脸上半分愧疚也无。
当时伶芜恍惚又茫然地看着他,几乎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少年也远远地瞧见了女孩,朝她吹了一声熟悉的长哨,然后——
——少年拔刀、振臂、脱手飞掷,伶芜身后的客栈老板被一刀钉在了矮墙上,老板娘凄厉的尖声撕开了所有人的耳朵;少年又哦了一声,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来,老板娘的脖颈上亮起一道愉悦的刀光,飞瀑的颈血追不上少年飒沓的马蹄。
后来老匪寇死在了仇杀里,今白顺利地坐上了匪寨的第一把交椅;他不愿意告诉旁人他的名姓,只因皮影张是名门大户,他落草为寇、啸聚山林,怕辱没了祖上的声名。
今白打小崇拜边关驰骋疆场的将军,便为自己起了个名号:
悍将。
世上再无张今白。
苏锦萝眼神一凛:怎么会?
向着悍将抡来的长枪被悍将本人抬手一握——男人的力道竟有如铜浇铁铸,苏锦萝铆足了气劲与他相抗,但长枪像是被嵌在了半空,硬是挪不动半分!
“我从小,就想像戏文里的将军一样。银甲乌骑红长翎,提着八尺的长枪,纵横在沙场之上,为君赴死。”
悍将撩起眼皮来,他的神色疲倦又淡漠,男人刚刚回顾完了他潦草又疯狂的一生,周身的气息都陡然一变:
“可是这是什么君……”
灭我张家满门?
“可是这是什么官……”
逼我走投无路?
“可是这是什么世道……”
冷眼看我哀求、看我下跪、看我磕头、看我摇尾乞怜?
悍将看向毛骨悚然的苏锦萝,疲惫地扯出一个笑容:
“若伶芜跟你一般出身,多好?”
密涔涔的寒意爬上苏锦萝的后脊,女孩死死地盯着悍将脚下的砂砾:
它们在……往上飞?
怎么可能?
——闻战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神通:
“通天箓?”
那不是雪老城的……不对,雪老城也只是残卷而已,难道说悍将手里的也是残卷?
上一个掌握了通天箓残卷的,是薄燐“薄九刀”,——少年时就单挑各大门派的天纵奇才,成年之后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连“小寒山”闻征都忌惮不已,江湖上至今无人敢轻撄其锋。
——难道说这悍将,就是完全堕入邪道的薄燐吗?
“张今白——!!!”
伶芜撕扯着自己的喉咙,女孩清亮的嗓子被骤然拔高,拉锯出惶惶的嘶声来:
“停手……你会死!你会死的!!!”
悍将笑了起来:
回不去了。
他烧杀掳掠,作恶多端,手上的人命沉沉地压在他的刀尖上,他怎么回头?
——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他要做恶人,便要做得令人闻风丧胆;他要做恶人,便要做得可恨、可唾,却绝不可怜、可笑。
他是悍将!
他是令人百姓谈之色变、官家无可奈何、侠客绕道闪避的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