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岫摇头道:“先做成第一步吧,兴许到时我的想法又变了。沈越,你愿意帮我么?”
“我并非不愿,”沈越苦笑,“只是怕自己没那本事。”
袁岫笑道:“那咱们走着瞧吧。”
两人回到客栈,果然被魏濯召见;刘独羊、陶骥已在魏濯的房中,张织保住了性命,却是昏迷不醒。
袁岫禀道:“我和沈越一路追那漏鱼,终于在几十里外将他杀了。”
魏濯颔首道:“瞧张织的掌伤,那漏鱼应是橐籥刀谷传人,这倒古怪。”
沈越不解询问,魏濯慢悠悠道:“当年武林中,橐籥刀谷是对本派威胁最大的门派,故而灭去此派时,我下令将橐籥刀经收集焚毁,只留下一册,至今封存在庐山总堂的拾剑阁中,江湖上又怎会冒出此派的漏鱼?”
沈越一凛,想到祁开幼年从宁家失踪,后来坠崖不死,捡到刀谱、丹药,这些际遇像极了说书人爱讲的老套传奇,难道并非全是巧合?只听魏濯问道:“小子,怎么你出去一趟,修为似又涨了些?”
沈越心知是吸纳了祁开一些内力的缘故,讶声道:“啊、弟子也不清楚。”
魏濯瞧他一眼,摆手示意众人散去,道:“沈越,你今晚留在我房中睡觉,我须聆听你睡梦中的气息,才知该如何指点你剑术。”
沈越道声“遵命”,魏濯说完便端坐椅子上,双目半睁半阖,良久不动;沈越心说:“魏副掌门要听我气息,难道整夜不睡么……”
魏濯似猜到他心思,忽道:“不久我便能一直睡去,眼下少睡一两夜无妨。”
沈越吓了一跳,不知该说什么,便熄了灯烛,道:“弟子僭越了。”而后躺上床榻,魏濯始终不出声息,沈越忐忑一阵,也就沉沉睡去。
当夜,沈越怪梦频频,许是今天猝遇祁开的缘故,他做的每个梦都是以破庙中初识祁开起头,此后梦中的事情,却和真实情形不同:
有的梦里,他正和祁开在水井巷的屋里说话,严画疏破门而入,要杀死两人,幸得袁岫现身相救;有的梦里,他夜晚潜入县衙,想为阿虫寻回纸鸢,正撞见严画疏大开杀戒,刺死邹清远等官吏,却栽赃给他;有的梦里,任秋并未接受招安,而是率众闯来县衙抢夺秋芦刀谱,与徐捕头等人厮杀激烈;有的梦里,刘独羊展露极高武功,忽将袁岫重创;也有的梦里,祁开也和他、卓红、胡子亮联手,在刘宅将严画疏一举击杀……种种梦境,到最后却都是他被裘铁鹤制住,卷入神锋御史和五贼之间的混战,而后撞开魏濯,救下李舟吾。
翌日清晨,秋雨濛濛,沈越从梦中惊醒,只觉身心疲惫,如老去十岁。
他环顾屋里,不见魏濯,便起床出门;魏濯由袁岫搀扶着,面对着客栈中间的院落,正在檐下看雨。
那院子颇小,四四方方,如一块承接雨水的手帕,沈越乍醒之际瞧见雨落满院,愈觉天地狭窄,远不如梦中宽广。
魏濯招手让沈越走近,道:“说说昨夜的梦。”
沈越不便说出自己想杀裘、严二人,便简略答道:“弟子仍记得不甚清晰,总归梦到许多过去的事情,却又和往事不尽相同。”而后才感到周遭寂静,院子里也不见有人经过,似是得了魏濯吩咐。
“原来如此。”魏濯若有所思,“昨晚我听你心绪中不乏伤悲郁愤,看来你年纪轻轻,经历却是不少。”
袁岫道:“我看沈越的面容,倒像一夜没睡似的。”
“是么,”魏濯呵呵一笑,目光却极肃重,“沈越,你还是再睡一觉,做个真正的好梦。睡吧,睡吧。”说着抬掌在沈越肩上一拍。
沈越肩膀温热,不由自主地走出几步停住,在雨中睡着了。
随即,袁岫也走入院中,静静为沈越撑伞。
梦境中,沈越回到了四年前初至秣城的时候,他站在芦江边,分明还未进城,却莫名地颇为熟悉此地,知道前边那门墙残缺、杂草溅生的老君庙里,每一处屋舍的模样,也数得清城中连成片的高高低低的店铺招牌,更笃定往北出城,则是一片荒山野地。
他诧惑地走在城中街巷,蓦然记起自己是要去茶楼掘出师父埋的断剑,便加紧步伐,来到茶楼后院,见一个眉目稚嫩的少年正微笑看过来,梦中他不知那人是少年时的师父,只觉得有些亲切。
那少年像是已在梦中等了他很久,当即将手中的断剑递出;沈越微怔,伸手接过断剑。
小院里,袁岫看见沈越的手指轻轻震动起来,周遭雨线一瞬逆乱。
四年前沈越是在盛夏来到秣城,那梦中的剑上却凝着深秋的露水,仿佛还停留在刚断的那一年。
沈越将两截断剑接续在一起,手指轻弹,时隔数十载,他听见剑刃从同一屏色泽沉静的山水画里,发出浩荡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