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霜眸中映照出他一身绯衫,整个人的魂都要被他的笑吸出来,怔怔道:“你换衣裳了?”没等他问,便紧跟着继续道,“好看!”
重烛笑意更深,“那就好。”他取过她手里那一只无毒又无辜的黑色甲虫,捏着把玩了一下,“方才那些人欺负你了?”
“没欺负着,他们想抢我的红……”暮霜说着顿了顿,视线从甲虫上移开,抬眸朝他看去,面庞有些发热。
重烛的呼吸也紧张起来,接了她未说完的话,明知故问道:“红线?”
暮霜暗暗深吸了口气,从怀里取出刚求来的红线,小心地捻开,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没等她想好要如何开口,重烛已主动问道:“要系在哪里?”
暮霜回道:“手腕。”
重烛新换的这一身是宽袖的锦袍,袖口印染着金色的羽纹,他撩开一点袖摆,将手腕递了过去。
暮霜惊讶道:“你就这么容易便让我系了?”
重烛一怔,眉心皱起来,“你想系别人?”
“啊?不是不是,我……”她心脏怦怦直跳,“只想系你”几个字实在吐不出口,便将语言化作了行动,捏着纤细的红线绕过他递来的手腕,打上一个牢固的结。
这结刚刚打好,红线却毫无缘由地断开了。
两个人看着飘落地上的红线,都怔愣了须臾,暮霜回过神来,捡起地上断掉的红线,脸上的笑已有些勉强,“肯定是刚才被那些人不小心碰到了才会这样,你等等,我再去求一根新的。”
“算了,暮霜,这庙里的红线兴许就是个唬人的玩意儿……”重烛伸手想要拉她,却没拉住,他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这会儿庙会已快要散场了,求姻缘的人少了许多,暮霜没去多久,很快便拿着一根新的红线返回来,“这根谁也没碰过,重烛,你把手伸出来吧。”
重烛见她坚持,只得再次伸出手去,暮霜将红线绕在他手腕上,很小心地打结,可这一回,结还没打好,红线又在他腕上断掉了。
暮霜捏着断开的红线,眼眶憋得通红,沮丧道:“怎么会这样?”
重烛眉间阴云笼罩,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自己手腕,见她还不甘心地想要回庙里再求一根来,急忙拉住她安抚道:“一根红线便是两个人的一生一世,这种山野庙宇,红线跟批发似的,给了你一根又一根,定然不是真的,多半是骗香火钱的,你再去求也没用。”
暮霜站定脚步,仔细思索片刻,也觉得确实在理,再加上心里多少也惧怕着再求来还是会断掉,便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将红线扔到地上,“那这种假红线,当不得真。”
重烛颔首,余光扫了地上的红线一眼,一抹黑影将它吞入,牵着暮霜往回走,“嗯,当不得真。”
眼下庙会快要散尽,道边的摊贩也都陆续撤走,他们跟着回城,夜幕渐渐笼罩四野,不知何处在放天灯,一盏盏的天灯从夜色中升入上空,宛如一条自地面倒流而上的银河。
重烛见她依然闷闷不乐,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提议道:“去找找看哪里在放天灯?”
暮霜仰头看着天上灯火飘浮,提起精神来,“好。”
待到后面,暮霜总算将红线的事抛诸脑后,夜半,重烛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悄无声息地从客栈里离开,重新回到了那一座月老祠中。
白日的热闹落幕,月老殿中只剩下烧尽的香灰,大殿两侧摆着一层层的祈愿灯,使得殿内倒是亮堂。
重烛忍着香火刺鼻的气味,走入殿中,仰头看向神龛上那一墩贴了金身的月老像,蛇影从他脚下蔓延出去,游上供桌,直接打翻了一桌的供品,连沉重的香炉都给掀翻了。
九重天上,正悠闲地哼着小曲儿享受着人间供奉的月老,眼前堆积成山的供果忽然垮塌下去,扑腾起的烟灰差点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月老大怒道:“究竟是什么人,竟敢砸毁老夫的供台!”
他当即盘膝打坐,神游出窍,循着那被踹倒的香灰气息,找到了那一座月老祠来。
重烛一直紧紧盯着月老像,眼见那泥塑神像的眼睛金光一闪,他的蛇影飞窜而上,蛇尾卷住神像脖子,一把将刚神降入世的月老从塑像中拽了出来。
月老跌出自己的神像,从神龛上栽倒下去,哎哟哎哟叫了两声,才揉着老腰站起身来,指着殿中那胆大包天的家伙怒骂道:“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也敢在我月老庙里放肆!”
重烛冷笑一声,“月老,好久不见了。”
月老惊愕地眯起眼睛,将眼前的少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终于从他那嚣张的眉眼里看出了一点熟悉来,登时吓得须发齐飞,大叫着“见了鬼了”转头就想往神像里钻。
重烛蛇尾一扬,又将他捉了回去,用力扯了一把他飞起来的胡子,笑道:“神仙也怕鬼吗?”
“重重重……”月老重了半天,愣是没敢喊出他的名字,心头早已天崩地裂,这魔界太子不是早就陨落了吗?怎么会在人间?
月老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求饶道:“小、小老儿就是一个搓、搓红线的小神,别、别杀我……”
“我不杀你。”重烛道,扬起手里断掉的红线丢给他,“但你拿这种粗制滥造的红线糊弄世人,天帝那老头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