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长的一觉,她断断续续做了很多凌乱的梦。
有的醒后不记得了,有的却还隐约有些记忆。
她在梦中穿行,梦见景昌被凌迟的那个刑台,午门外的大街人潮汹涌,人声鼎沸,黑褐色沾满洗刷不去陈旧血腥痕迹的刑台台板,高高地搭起来,一个个十字架,一个身穿半臂红衣胸口大多有毛的虬结行刑手。
景昌被捆绑在左手边顺数第三个邢架上,他一身斑驳的灰白囚衣,头发凌乱结块披散在颜面上,最后他吃力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眼眸中的无数的情感,沈星今时今日才终于读懂。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景昌沉缓的动作,他仿佛被下了药。
刑台边缘有两个狱军服饰的男人,无声不起眼站着,却似乎盯着景昌的方向。
——这是东宫的人在无声监视全程,以防药效失误吗?
梦中的她,惶惶而悲恸,失声痛哭,被后面挤上来的徐芳和景昌的心腹一把捂住嘴巴,倒退人群带着她跑。
二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一身灰青色旧布衣,不合身,腰带紧紧一束不掉,可能是路上胡乱收的。
可当时没有任何人顾得上这些。
二姐挤着冲进来,含泪的眼睛最后望一眼刑台,狠狠一眨眼,眼泪潸然,毫不迟疑拉着她就跑。
二姐瘦了很多,眼眶都凹进去了,让她那双英气勃勃的美丽大眼睛充满血丝,很疲惫很狼狈,但即便是这样,她的眼眸依然很坚毅很有神。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徐家女儿少,大姐有心疾,从小大人都小心翼翼护着,再也不敢带她出门玩耍。
后来终于生出了一个粉妆玉砌但浓眉大眼又虎虎生风的女孩儿。
那时候,沈星离出生还早着呢。
有很多年,伯父父亲们带着二姐到处出门玩耍,二姐骑着竹扫帚当马,呼啸来去的大姐头。
那样一个洒脱开朗,当成男孩子一般长起来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小少女,倘若徐家没有出事,大概沈云卿会走上像赵青一样的道路吧?
当一个英姿飒爽的长腿女官姐姐。
可这样一个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以照顾弟弟妹妹为己任,甚至连隔壁霍家的可怜小兄弟们也照顾安排上的飒爽女孩,最后却死在了银胭河畔。
那双英姿勃勃的大眼睛失去光彩,沈云卿最后一把用力将沈星送上小舟,她倒在地上,头冲着小妹方向,眼睛却再也不会转弯,脏污苍白,越来越远。
火花无声熄灭了。
她也湮灭在一轮轮残酷的政治斗争之下。
沈星惊醒了。
醒来之后,发现已经第二天天亮了。
休憩的身体疲惫消褪,精力重新充沛,她好像现在渐渐都锻炼出来,腿脚手臂和肌肉不复最开始时不会剧烈运动后抬都抬不起来。
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沈星动了下自己手腿,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她现在只盼着,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都往好的方向改变,那就好了!
她也顾不上想太多,赶紧下床洗漱收拾,把袖箭飞镖袋子匕首和药物荷包等都重新装配好,就是那张纸不见了,她焦急找了找,没找到。
但也算了,她都记住了,那张纸其实就是个执念寄托。
找不到,她最后只得算了,工具包袱不需要用了,她打开捡了几样常用的放在靴筒的内袋了,其他放船上,换了把佩剑配上。
出去的时候,才刚刚清晨,大船刚刚过虞门,大概还有二百里的水路。
早饭是鱼汤饭,沈星胡乱扒下去,她心神全部不在这上面,大概吃的什么都没记住。
船行速度很快,预计中午就能到,之后一路快马疾奔,未时初左右就能抵达京畿南远郊的目标地。
越接近京畿码头,沈星紧张起来,她在船头甲板走来走去。快到杜阳的时候,担心被东宫眼哨窥见,全部人收缩进船舱内,她也不敢出去,但也坐不住,在舱厅站着,转来转去,时不时凑到舱门去瞄外面。
徐景昌也是。
不过韩勃有给他安排有差事,他努力让自己站岗,但紧紧攒着的双拳和不断跟着沈星移动和对视的双眼,昭示他同样紧张到极点的心情。
裴玄素见她这个样子,心知自己昨天暂时隐忍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