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内卫,可不是什么太好的地儿。
比暗阁好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
当初,沈云卿既是为了自家有人站队太初宫,而加入梅花内卫的。
二来,也是想悄悄查家里的事——因为刚才说的,她当年偷听到的那些事儿。
她不小了,当年九岁,记得真真的。
家变在两年后,她十一岁。昔年就有怀疑的,她和沈星不一样,她年纪大,对祖父父母叔伯婶婶和堂兄弟印象是那样的深刻,人前大姐姐,但私下偷偷哭过无数次,四叔发现了,给她抹泪开解,叔侄又相对落泪。
她加入梅花内卫,未尝没有执着想查的心念。
但现在经历的这么多,仅存的家人几度险死还生,自己和丈夫牢狱长达两年,出来竟发现连小妹妹都茫茫出宫被夹裹其中了。
真相知道得差不多。
酸楚难忍肯定有,但沈云卿素来乐观,那些执念反而淡了。
能保住剩下的家人就很不错了。
明哲保身的霍少穆能活,但霍少成未必,蔺卓卿也鬼门关走一趟。
其余的人多少人再度投身进去,反而粉身碎骨的。
从这里走一遭过,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多么渺小,能剩余家人好好活着,有多么不容易。
沈云卿笑意也敛了,她站在窗前说:“傻丫头,能全身而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有了这个伤患借口,刚好她和陈同鉴都是半暴露的状态,还是女儿身和阉人,也无法转到朝中军中或地方的监察岗。
正好还有圣旨在,自然而然,就那么退出来了。
沈云卿腰腿疼,但站姿笔直,长挑瘦削,有着昔年在父祖叔伯和家中成长学来的军姿般的姿态。
真的非常非常幸运了。
要沈云卿说,这伤真的恰到好处。
当初狱中的伤痛苦困,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再回首,感慨万千。
沈云卿嗓音清亮悦耳,但此刻染上一种黯沉,江风猎猎,吹散她的鬓发和声音,她想起自己死去父母家人,轻声说:“这样的局势,将来也不知会如何?能侥幸得以全身而退,真的很幸运。”
大姐那边,也不知会怎么样呢?
但沈云卿看一眼身侧怔忪出神的沈星,最后一句没有说出来。
沈星没说过,匆匆重逢,要说的话太多,她也没顾得上问细节。
但沈星过去性子纯真偏软,青稚年小,胆子不大,她出了宫门,磕磕绊绊走到今日,还找了个阉人当未来夫君。她在这过程中磕了多少个跟头,受了多少委屈和苦头流了多少泪甚至血,可想而知。
沈云卿心里难受得不行,她转身,把小小瘦削一个的小妹妹紧紧箍在自己的怀里,她低下头,无声一滴眼泪滑下,没在沈星的黑色发顶。
沈星把脑袋埋在姐姐的怀里,这一瞬,无限多的委屈突然涌了出来,她竭力忍着,但眼泪还是流出来了。
她想起的不是今生,今生其实她没有吃多少苦头;她想起的是前生,那七年时光像是影画翻掠,在眼前飞逝,种种的委屈难过突然井喷而出。
迟来了两辈子的亲人拥抱抚慰,她这一刻才真真正正感觉到,她上辈子真的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眼泪,受了很多的委屈和难过。
沈星眼泪像喷泉一样,突然就哭得稀里哗啦。
……
有人抚慰,能像小孩一样哭着;她细细辨过她的前生,她前生其实也有人无声保护着。
哭了很久,最后姐妹俩抱头痛哭一番,才互相抹去眼泪,露出笑脸。
沈星脸上笑着,好像已经恢复了,但心里沉甸甸的,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难受极了。
她哭着哭着,很容易就想到那个人,那个鲜明热烈阴沉强势和她纠缠了半生的男人。
她的前生,在这个人手上身下染上了最浓墨重彩的色泽。
姐妹俩破涕为笑之后,水烧开浴桶抬来了,沈星心里存着事,撑着笑着姐夫景昌说一阵,又让景昌在这里照应二姐和二姐夫,她说去小陈大夫那里拿个药。
但出了门之后,她叫徐容去拿,自己脸上的笑就落下来了,她怔忪着望着长长的褐木走廊,突然小跑了起来,沿着走廊飞奔到舷梯,顺着舷梯到甲板,有下了底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