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他。
当年所谓君子之风已一丝不见,记忆好像前世那么远,眼前这个,镜中人,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阉宦。
但裴玄素知道,她肯定不会嫌弃自己阉宦的身份。
身边色色阉人,她就从来没有异样过。
这也是大家这么喜欢她的原因。
你是否真心,别人能感受得到。
她就是这么好!
裴玄素仰头,以手轻触掩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短笔扔下。
邓呈讳又抱来深紫色的貂皮斗篷,抖开,箭毛光滑厚重深紫近乎黑色华贵,也是御赐的,很厚。裴玄素想了想,没有拒绝,貂毛斗篷披上他的肩,他自己扣上领口鎏金系扣。
身后是收拾整理的声音,裴玄素站在舷窗前,把窗扇推开,冷风灌进一下吹散脂粉味,他锐利双目抬眼望出去。
只见天色昏茫,两岸及诸船还隐约有灯,三艘东西提辖司及两监的主船之后,尚有七八艘同等规格的红漆大楼船紧随其后。
裴玄素这个方向,正好望见两仪宫的官船,距离不算远,他可以望见对方船厅前站着一大群人,为首那人绯色阁袍黑帽白发面色沉沉,范亚夫亦极敏锐,一开窗就察觉了,冷冷抬头盯着这边。
天色还早,不过不管早不早,这几天七八艘大船的灯都通宵达旦只天光大放,人影不少,一字排开的大船,和这边三艘主船呈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
不少人察觉这边开窗,愤怒地往这边望过来。
敌意有如实质,如果目光能杀人,站在五楼大舷窗的这个深紫华丽的面光身影已经死无全尸。
裴玄素现今差不多站在整个朝堂的对立面了,暗流汹涌剑拔弩张到了极致。
冯维也望见了,“主子?”
他的声音不由有几分紧张。
裴玄素冷笑:“不过你死我活罢了。”
他淡淡,怕什么?
怕他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舷窗大开,凛冽北风呼啸猎猎,裴玄素居高临下,冷眼扫了这若干的大楼船片刻,旋即挪开视线,望向两岸镇甸山野,“快到阴山关了?”
冯维立即应道:“是的,大概还有两个来时辰就到了。”
裴玄素单手整理金扣,略略忖度时间,冰冷目光掠过楼船涌出来的人,他冷哼一声,旋即转望向赵关山的官船,裴玄素吩咐冯维过去探望一下,并告诉赵关山他已经没有大事起来了,他稍候再过去。
吩咐完这些琐事,他没再理会后面那些红漆大楼船,直接离开了舷窗前。
冯维立即把窗扇阖上了。
早膳已经摆好了,孙传廷把食盒收起来放在地上,裴玄素坐下,拿起筷子,他摩挲片刻,佯装不甚在意,问:“星星吃过了?”
冯维眨眨眼睛,忙应道:“星姑娘早起得很,卯时就吃过了。”
裴玄素没有再吭声,垂眸低头,顿了顿,又动作很快把早膳用了。
水谷入胃,精神状态彻底攀升到顶端,他把筷子放下了,站起,转身望向通往隔壁大书房的那个小门,脚下不禁踌躇了一下。
他耳聪目明,又刻意留心神,从关上窗吃早膳开始,他就不断听见隔壁书房斯索翻动纸张和摞文书的声音,后来纸声停了,就听见她零星轻盈走动,和窗扇开阖的声音。
有种情感叫做近乡情怯。
对于外头的风雨剑拔弩张,裴玄素毫不畏惧,只管对垒到底,但转身面向那扇小门,和小门后的那个人,他却犹豫踟蹰了起来。
他怕这些天的异常会惊吓到她。怕她品出什么不同寻常,又担心万一两人因此生疏,那个异常的自己现在回想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会儿他十二万分懊悔昨天傍晚那个拥抱,他应该忍住了才对,抱什么抱?!
最终翘头长窄的厚底黑靴一转,裴玄素有点踌躇,但还是往那个小门去了。
手抬起,放在通往书房的小门上,他顿了顿,深呼吸一下,慢慢推来了它。
但没想到的是,门后其实有个小惊喜带给他。
……
沈星也不是笨蛋,她昨天大致整理了一下,就把大部分文书让人乘舟带过去给云吕儒他们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