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心中一阵恍惚。眼神微微失了焦点。竹影将烛火点好,动作干净利落,随后向虞韶行了一礼,恭敬地退到一旁,似乎准备告退。
虞韶看着她行礼的身影,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却又迟疑了一瞬。终于,她还是没能忍住,将盘桓许久的疑问问了出口,声音低缓却带着隐隐的紧张:“竹影,你和松声都来了别院,皇上的意思……可是从此便让我在别院长久住下了?”
竹影摇摇头,“小主在朝堂上晕了过去,别院离得最近,方公公便先带人将小主移到别院请太医诊治。我和松声也是因此奉命赶来别院伺候小主。方公公说,一切以小主的身子和腹中龙胎为重,让小主在别院多住几日,养好了身子再回咱们宫中也不迟。”
虞韶略微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紧绷稍稍缓和了一些。指尖却不自觉地将被角揪得发皱,她犹豫了一下,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一切……都是方公公的意思吗?那……”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吞咽了一下才终于问出口,“那……皇上呢?皇上可曾来过?”
竹影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后眉头轻轻蹙起,神情间透出几分为难。她沉默了片刻,目光闪烁,似乎在斟酌着措辞,最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小主,这几日,皇上……并未过来。”
虞韶的手微微一颤,指尖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被角。她低下头,掩住眼中的那一抹失落,嗓子发紧,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屋内安静了片刻,只剩下烛火微微跳动的声响。
竹影见虞韶这般模样,心中一阵酸涩,试探着宽慰道:“浔阳一案牵连甚广,外祖老大人的平反需要昭告天下,吴家的罪行也需一步步审定。前朝事务繁忙,皇上日理万机,想必是一时忙不过来,才未能抽身前来看望小主,实在是分身乏术罢了。
小主不必多想,方公公是御前的总管,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还特意吩咐方公公务必将您安置妥当,又令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轮番看诊。这些……可不就是皇上对小主的关心吗?”
虞韶抬眼望向窗外,那飞雪早已停歇,夜空漆黑如墨,只剩几盏灯笼在院中摇曳,将光影投在墙上,显得孤单而冷寂。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是啊,我的身子,我的孩子,自然是重要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有得必然有失。
如今外祖父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吴登的罪行也被揭露,绳之以法。自己这些年所忍耐、所谋划的一切,总算换来了这一日的结果。这是她苦苦追求了十年的目标,如今终于实现,她应该感到心满意足才是。
至于皇上的冷落——或许,赵煜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如菟丝花一般依恋他、崇拜他的虞韶,是那个温顺柔弱、甘愿将自己托付于他的宫女虞韶。而不是现在这个,会为家族申冤,会不顾一切敲响登闻鼓、闹上朝堂的孤女虞韶。或许从今往后,赵煜都不会再如过去那般对她给予特别的宠爱与亲近,自己应该从当下开始赶快适应这样的转变才对。
无论如何,今后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些年,她连最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为家人申冤都做到了,如今不过是失去了皇上的特别对待,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她还有银子,有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有蒋姐姐这样的挚友,还有竹影、松声这样忠心耿耿的随侍之人。没有赵煜的宠爱,依然不能阻止她将日子过得更好。
她抬眼看向竹影,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语气轻快了些:“别这么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了。外祖父的冤屈得以昭雪,这可是件大喜事呀。只是现在我身子虚弱,得安心养几天。但等我好了,回了咱们自己的宫中,一定要摆上一桌小宴席,好好乐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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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之外,玄衣卫彻夜不眠,冷风中传来马蹄的沉重声响和封条贴上的细微声响。京城内吴家的宅邸一一被查封,箱笼成堆地从宅邸中搬出,辉煌一时的吴家,如今不过是风雨中一场将散的余烟。
一墙之隔,雪后的寒意依旧浓重,四周静谧得只剩下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着,略显孤单,绣着金龙的玄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赵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刚刚写完关于吴登的圣旨,他本该回到寝宫休息,可是一抬眼,他已经站在别院外,目光停留在阁楼的那一点光亮上,久久没有挪开。
虞韶不再是那个依赖他的小宫女,她变得独立、坚韧,冷静又执拗,不再像从前那般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
赵煜并不讨厌这样的虞韶,他甚至……很喜欢现在的她。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去吧,去看看她。”但脚步却在迈出之前停下了。
“可是现在的你,还需要我吗?”赵煜低声喃喃,语气中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
方闻拎着灯笼,站在赵煜身后,寒风将灯笼的火焰吹得微微摇曳。他不禁搓了搓冰凉的双手。
晌午时分那场大雪虽然只持续了一刻钟,但彻骨的寒意却一直没有散去,夜里更显凛冽。
方闻看着赵煜那修长的背影站在别院院墙前,久久不动,忍不住小声试探着说道:“皇上,已经过了三更天了。明日您卯时还让崔大人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入宫议事,您看,要不咱们先回去歇着吧?”